“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茅小飞走过去。
走到傅冬面前,傅冬才浑身一抽搐,转过一张冷汗淋漓的脸看他,猛然扎进茅小飞怀里,抱着他的腰就不撒手。
茅小飞轻轻拍他的背脊,低声哄道:“别害怕,做梦有什么可怕的?你忘了?是你把我和穆将军从蛮族人手里救出来的,你是爹的小英雄。”
傅冬小小的身子缩了一下,换了个姿势,脸依然紧紧贴在茅小飞怀里不肯出来。过了一会,仍然抖得厉害,茅小飞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傅冬说话:“爹,我害怕,你说点什么,随便说什么都好。”
茅小飞难以置信地喊了句:“傅冬?”
傅冬搭在茅小飞手臂上的手抓得很紧,显然恐惧犹未散去。
一股寒意从茅小飞肺腑之间升腾起来,他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傅冬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抬起脸,虚弱又难受地看茅小飞,委屈地噘起嘴:“我想听故事,爹你给我讲两个故事,很快我就能睡着了……”脸色不对的茅小飞落在傅冬小小的瞳仁里,他身体缩了缩,商量道:“要不然,说一个,就说上回那个国君的女儿看上了个要饭的穷小子那个……”
很快,茅小飞恢复了镇定,他保持着比较高的音量,给傅冬讲了个故事,哄孩子睡着以后,他走出门,在门外蹲了下来。
烈日正当头。
茅小飞眼睛有点涩,他手握住脸,抹了一把,站起来,一夜未睡的眩晕袭来,茅小飞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小飞。”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喊。
茅小飞被人扶起来,他勉强支撑起身体,看清楚来的是徐柒,坐稳之后,茅小飞推开徐柒揽着他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徐柒,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徐柒愤愤道,“要不是我来找你,还不知道你累得晕倒。”
“没有,刚才没站稳,也不是很累,昨晚上没睡,今天早点睡,明天就没事了。”茅小飞的脸色难看至极,徐柒扶他到一旁坐下。
“怎么回事?昨晚为什么不睡觉?”
“傅冬发烧。”
几乎一瞬间,徐柒就反应过来,茅小飞说的是那个蛮族小孩,他不悦地肃起脸,“你就不该养那个孩子,这里条件艰苦,自己都顾不过来。庆细军又穷,天天吃窝头,本来就吃不饱,还要匀一口出去。那孩子现在小,还吃不得什么,等他长大一些,六七岁的时候还会长牙,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不在这里了,肯定赚大钱。”茅小飞本来心里很难受,他已经看出来,傅冬有些听不清楚声音,不是失聪,但得很大声和他说话才能听得见。被徐柒一打岔,稍微好了一点,他面部扭曲几下,恢复平静,注视着徐柒的脸:“找我什么事啊?”
“说了没事,过来看看你,本来没想叫你,谁知道你忽然晕倒……”
“真不是晕倒。”
“好好,没站稳,我不和你争。等下次来给你带点药,对了,十五新兵营要派几个人出去采买,有我,你要买什么东西提前告诉我,我帮你带回来。”听见茅小飞有气无力地答应,徐柒伸出手,正往茅小飞脑门上落,茅小飞头一偏,直接躲了过去。
“我真的没事。”茅小飞勉强笑了笑。
徐柒尴尬地收起手:“行吧,你自己小心,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你和那个小孩,要带什么东西,都告诉我。”
“谢谢你,徐柒。”
“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上齐人。走了。”徐柒向后挥挥手,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
晚些时候鲍玉派给茅小飞的四个人来,另外还有三个是之前帮茅小飞看过一段时日山鸡的兵。
茅小飞强打起精神,仔细问了他们给鸡喂的什么,一天喂几次,那七只没精神的鸡是什么时候开始拉稀。
初步判断是鸡霍乱,茅小飞也和那四人商量了,怕在鸡群里引起感染,先把那七只和其他五只鸡分开。
“这是病鸡下的蛋,看上去没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保险起见,你们回去的时候,找个地方生一堆火,烧成灰埋了。”这一天下来,茅小飞已经累到极致,加上他就住在鸡舍旁边的小木屋,傅冬生着病他也走不开,于是把装鸡蛋的盒子交给其中一个兵,“有劳小兄弟。”
“一家弟兄不说两家话,”那人豪爽地拍拍胸脯,“小事,包管办妥当,放心吧。”
茅小飞点点头,送他们走的时候,晚霞已经在天边燃烧翻滚起来,鲍玉亲自给茅小飞送吃的来,看了看傅冬。
“这孩子现在没牙,要蒸蛋羹你就把鸡蛋拿来,我给你带吃的时顺手带过来,谁也不知道。”
“鸡蛋是给伤员吃的……”茅小飞有些犹豫。
“你儿子现在也是伤员。”
茅小飞一想也是,鲍玉像个好大哥,这让茅小飞放心多了,在伙头兵里有个自己人,对吃也吃不饱的最下层兵丁而言,是个莫大的好处。
当天夜里,茅小飞还没睡下,从窗户看见外面一个人影,定定停在那里。熟睡中的傅冬脸红扑扑的,小小的胸膛时不时起伏,手脚偶尔抽搐一下,但都是无意识行为。茅小飞起身出去,穆参商长身而立,在鸡舍旁边的木头桩子上靠着,修长的一条腿屈起,侧颜俊美无俦。
“你怎么来了?”
“那小子不是生病了吗,今天晚上没什么事,过来看看。”穆参商从上方打量茅小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茅小飞没躲开,穆参商便来了劲,扳起茅小飞的下巴,借着一点微薄火光,才看清他眼睛挂着深深乌青,顿时有点心疼,低下头去贴着茅小飞的额头蹭了蹭。
突然之间茅小飞也不想动,等到穆参商亲他的脸,他才回过神,头往穆参商的肩膀上靠。
这还是茅小飞第一次主动往他身上靠,顿时一股一样的情绪笼罩住穆参商,他揽住茅小飞的腰,在他耳边磨蹭,柔声道:“怎么了?”
茅小飞一动不动地靠着,即使穆参商的手在他背脊上来回安抚,也没能让他放松半点。
“傅冬生病,昨晚没睡好?要不然我派一个人过来看着,今晚你去我那里,好好睡一觉,我给你把风。”
肩膀上的头摇了摇,一股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烫进穆参商的肩头。
“没事,你快回去,早上还要起来训练。”茅小飞的头终于离开穆参商的肩,他脸色有点发红,垂下眼睛,“手令,谢谢你了。”
“和我说什么谢,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说了,会让你心甘情愿,那天晚上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我会趁火打劫?”
茅小飞一阵愣怔,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去找穆参商,确实抱着献身的心思,现在看着眼前这张朝气蓬勃,带着一丝罕见调笑的脸,从脸到脚趾都在发热。
“没有。”茅小飞生硬道。
“趁火打劫我不会,不过我希望水到渠成。上南城的使臣已经启程,等他们把消息带回来,我会给你一次决定去留的机会。”
“你不是说,如果开战,军营里不留下一个上齐人?”茅小飞喉头发干,声音涩然。
“军营里是不留下一个上齐人,但定居在庆细的上齐人这么多,总不可能赶尽杀绝。只要你想留在我身边,交给我来想办法。”穆参商后退开一步,仔细看茅小飞的脸,看得茅小飞低下头去,他故作慷慨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对人献过殷勤,你是第一个。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回去上齐你又能去哪?何况你现在带着个孩子。小飞哥,你可以慢慢想,使臣团回京以后,王上下旨到这里,少说要两个月。到那时,你对我的认识,不会像现在。”
说完穆参商就不再逗留。
这一晚茅小飞心里乱极了,辗转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着,天不亮他就起来,跟在新兵营后面拉练,刘副将看见他很是诧异,但也不敢贸贸然找他麻烦。
跑完步排队领早饭。好几天没见到茅小飞的许邱一坐下就热情招呼他,还压低声音问他:“小飞哥,刘副将是不是不敢找你麻烦了?”
“不知道。”茅小飞就着清汤寡水的米汤啃窝头,随口问,“怎么了?”
“穆将军老去看你,还叫周济专门把他的早饭给你送过去,大家都知道了,你们在蛮族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小飞哥,你要是个武林高手,可不要瞒着我啊。”许邱满眼兴奋地看着茅小飞。
“我是真的,真的只有缚鸡之力。”茅小飞失笑,“怎么会有这种谣言。”
“没有也没关系,将来将军要是提拔你做个副将,小飞哥你一定别忘了我。我很好养的,只要给我一口饱饭吃。”许邱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他的两个窝头早就吃光了。
“好啊,等我有那个命。”茅小飞起身拍拍许邱的肩,“我先走了,白天不和你们一起练,还有别的事,不过以后早上我都和你们一起练。”
军医听了茅小飞的形容,神色复杂地摸下巴上没几根的山羊小辫胡。
“烧得太久,伤到脑子,也可能会令人失聪,不过我得看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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