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堂道:“将他们放在这里,是为了这对母女的安全。崇华公主在前朝太子顾臻死后便一直有些痴傻,本照看不好这孩子,但这孩子不愿留在宫里,甘愿在山上守着母亲尽孝,我们也就随他了。”
李昀想,他说的我们,便是他和洛慕恒了罢。
“这里看着冷清,其实比那苦提庵要舒服很多,且若是小皇子自愿在这,定不会下山偷跑。”李昀皱眉。
“所以此事已交与大理寺审理,相信会有结果。”杜若堂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奔波,加上朝中之事,已经倦了。
李昀道:“这里的主房还算舒坦,你今晚就睡这里,好生休息。”
杜若堂摇头:“怎有下官睡在主房,让皇帝睡在客房的道理。”
李昀苦笑:“这里哪有什么皇帝,只有李昀。”说罢李昀起身离开,又替他关了门,叫李公公傍晚时分送些清淡小菜送到主房里,并嘱咐其他人不要打扰丞相大人。
李昀在凉亭里呆坐了一会儿,看池塘里的鲤鱼养的甚好,就让李公公找些鱼食来喂。
其实洛仪殊的故事自己倒是知道些的,当时自己年幼,跟着师傅去京城北郊寻财,当时要找的是已故的大将军张良硕之墓,师傅跟自己提过,说是前朝太子顾臻败给了洛慕恒后便失踪了,他的墓地在哪里如今还是个谜团,但或许找到张良硕的墓,就有着落了。
自己当时年纪小,还问过这位前朝太子难道没有娶妻么?找到他妻子的墓不是更好?
师傅摇摇头,说那顾臻明媒正娶的只有一个老婆,还是在他未发迹之时,娶的貌似是叫做程舞的民女,后来虽照顾了洛仪殊,却没有明媒正娶,而且据说那洛仪殊跟着顾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只是听着故事一般,如今想来,这孩子不是洛慕恒的,也不是顾臻的,或许到底是谁的,也无从考证了。
改了朝换了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没有人再敢翻出来查证,既然洛慕恒愿意收了这洛仪殊当皇后,又将她的孩子立为皇子,恐怕这其中的曲折不足为人道。
立为皇子,给了一世周全,却不是太子,李昀记得开国皇帝洛慕恒驾崩之后,继任大统的乃是洛氏遗孤,这位遗孤一直被前朝瑞国公苏瑞收养。
这想必也是杜若堂寻找苏瑞的理由。
李昀看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呆楞半响。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随着岁月流逝,变作一堆枯骨,几百年后,又可能会被如自己一般下作之人翻开坟墓,盗取之前视若珍宝的随身物件。
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有多不堪,不会有报应,如今想来,确实不堪到了极点。
西陵街头的那面青兽面具,是洛慕恒和杜若堂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现在那面具放在杜若堂的祁阳殿,几百年后,却被一个叫做李昀的不相干之人盗了。
若自己那个梦是真的,那姑娘对自己说,你叫甚么都无所谓,李昀就是洛慕恒,洛慕恒就是李昀。
李昀苦笑,自己真的是洛慕恒的转世又如何?还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傍晚,杜若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李公公敲门进来,将几碟儿小菜放在桌子上:“丞相大人,皇上叫小的准备些吃食,丞相大人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吧。”
杜若堂吃了些饭菜,起身去客房,发现里面没有人,又走向后院儿,发现有个人正在亭子里看奏折。
杜若堂上前几步,见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长跑,头戴羽冠,面容沉静,看到紧要地方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而后微微一笑,交给李公公,李公公弯腰请旨。
杜若堂不自禁的喃喃出声:“承轩。”
那人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悲凉。而后又什么也瞧不见了,眉眼一弯:“丞相大人睡得可好?夜里露重,还是披件衣服罢。”
李昀见杜若堂眼中似有失落,心里也失落起来。
再扑腾的麻雀,也不是凤凰,从来都懂的道理,如今怎么想不明白了呢?
承轩,洛慕恒的字。
☆、洛仪殊
大理寺少卿司徒安是个办事利索之人,在刘逢未到的时候已经将小皇子的下落找到了。
此时杜若堂正在吃下一口笋丝,笑道:“这么快,甚好!”
司徒安叩首道:“小皇子原是想下山找寻母亲,没想到迷了路,还好山下村庄之人留了小皇子,耽搁了几日,但小皇子仿佛在那里住的很是舒服,又找到了玩伴,就忘了回来通报,皇子年幼,尚有些事情不知轻重。”
杜若堂摆摆手:“无妨,孩子无事便好”说了几句杜若堂见司徒安盛夏时节却穿着厚重,因找寻小皇子这两日四处奔波,见旁边有一碗刚端上来的酸梅汤,就笑道:“司徒大人劳累,先喝一碗酸梅汤解解乏。”
司徒安一愣: “丞相大人,在下怎敢……”
李昀此时走进厅内,司徒安叩拜,他应了一声平身,外面天儿热得很,见桌子上有一碗酸梅汤,看上去还是冰镇的,心想这地方也不错,还有冰窖,就想端起来就喝,却被李公公拦下了:“皇上走的急,还是不要喝凉的,过一会儿再喝。”
杜若堂也笑道:“李公公说的在理,而且这碗酸梅汤下官已经赏给了司徒大人,皇上怎好抢了人家东西。”
李昀点点头,觉得也对。回头一见司徒安那边厢已经是汗如雨下。便笑道:“司徒大人这几日奔波劳累,这碗酸梅汤该是司徒大人喝。”
“微臣不敢。”
“怎么那么多不敢,这是丞相大人赏给司徒大人的,司徒大人别客气了。”
司徒安颤颤巍巍接过李昀手中的酸梅汤,而后手一抖,洒在了地上。
“微臣罪该万死!”司徒安跪拜不起。
李昀不明所以:“不就摔了一碗酸梅汤,怎么就万死了呢?”
杜若堂摇着扇子道:“他万死的不是摔了一碗酸梅汤,而是要毒害本丞。”
李昀一惊,见地上摔碎的碗,碗底有一层深色沫渣。顿时也觉得自己冷汗直流。
“司徒安!你好大的胆子!”李昀上前一步怒道。
此时从后面屏风出来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卿刘逢,一个是芙蓉谷主秦子期,两人上前跪拜皇上和丞相大人,说出实情:“回禀皇上,他的胆子不算大,真正胆子大的,是那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李昀皱眉:“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秦子期道:“这酸梅汤中的□□叫做西施醉,人饮下去不出半日便会吐血而亡,这东西是秘药,出自在下二叔之手,前些日子二叔告诉在下,有位官爷花三百两银子购得此毒,此人便是司徒安。”
刘逢道:“下官在追查西陵之案的时候发现了不寻常之处,便是王庸的妹妹王璇,此女虽已招供,但她手上那枚朱砂痣乃是用鸡血凝结而成,并非是真的,便想着此女身后定有幕后主使,此时恰巧小皇子失踪,引得皇上和丞相大人来这苦提庵,想必有牵连。”
说罢刘逢拽出那司徒安的手,上面赫然一颗暗红朱砂。并非是朱砂痣,而是胎记。
“当时崔攸在天牢里见到王璇之时就说过,那女子的手太过细嫩,而且朱砂痣仿佛也太小了,但当时天黑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现在想来本就不是看走眼,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安颤颤巍巍的跪着,却也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但,跟皇后娘娘又有何关联?”李昀不解。
杜若堂叹道:“不过是些前朝往事,洛仪殊一直觉得是你我二人杀害了他的相公,装疯卖傻了多年,我们也跟着装作不知道,想给她些颜面,如今看来,此女非但没有收手,如今却变本加厉起来。想必是对你我恨透了罢。”
李昀点点头,原是如此。这苦提庵本就是陷阱。那王小妹想必也是皇后娘娘的人。
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了洛慕恒和杜若堂的性命。
御驾临近苦提庵,里面却没有什么不同,旁边暗卫把守,皇后娘娘跑不了,但李昀见她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了。
洛仪殊穿着灰色尼衫,燃了三炷香向神像拜了三拜。丝毫没有理会后面的皇帝一群人,李昀也没有吱声。
待她起身,礼佛完毕,李昀道:“崇华公主。”
洛仪殊听到回头,不见痴傻,眼中竟是分明,朝李昀说:“崇华,许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必执着。”
洛仪殊苦笑:“事情败露也好,这些年,我的罪也受够了。”
杜若堂道:“崇华公主,顾臻并非是洛慕恒所杀,亦非在下致使,事到如今你该懂的,说这些骗你没有必要。”
洛仪殊摇摇头:“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你们,顾臻或许还会在我身边呆着。”
洛仪殊看向李昀:“洛慕颜是你的妹妹,她愿意为你去死是她的事情,为何牵着顾臻一起去死?洛慕恒,你活在你亲妹妹的尸骨之上,心里可有一丝不好受?你妹妹如果还活着,顾臻定还活着。”
李昀想了想,道:“前朝太子顾臻,应该只娶了一位妻子,就是……我的妹妹,洛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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