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士兵被他吓到,还是壮起胆子,弯腰抱拳,道,“可汗,您之前让我们抓的那匹马,我们抓到了。”
“什么狗屁马!我什么时候让你们……”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忽然想起什么,“你是说,之前跟在李冼身边的那匹马?”
“正是!”
“在哪里?快,快带我去看!”
李冼手中的笔一下子滑落在地。
账外的喧闹传入他的耳中,那些士兵在传有人抓到了一匹异马,正纷纷凑过去看热闹。
异马……难道是非尘?
他越想越慌张,索性起了身,出去一看究竟。
非尘……你可千万不要自投罗网。
“咴儿——!”
马儿仰天长嘶,鼻中喷气,却是被四条绳索分别锁住了四足,四个人紧紧拽着,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它不停地嘶叫,一双马目里尽是愤怒,马鬃凌乱,身上红痕遍布,却不只是火焰花纹,而添了不少汩汩流血的伤口。
周围已经有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士兵,它似乎知道自己正被人围观,更加羞愤,四蹄试图挣动,却换来更加大力的拉拽。
马颈上的绳索也收紧了,它的力气也几乎耗尽,彻底无法动弹。
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路,斛律孤走过来,远远地看着它,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那天李冼身边的马?”
“可汗,绝对确定!您看这马的毛色花纹,我们塔悍哪里有这样的马!”
斛律孤点点头,慢慢走上前来,“好,干得好!下去定有奖赏!”
“谢可汗!”
他走到马儿身边,拍了拍马背,却惹得它剧烈挣扎了一下,竟把拽着它的绳索都挣得动了三分。那几人再次收紧绳索,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再无法动弹分毫。
斛律孤绕着马走了几步,不由赞叹道:“好!真是一匹好马!性子够烈,我喜欢!”他大笑三声,“来啊,拿烙铁来!”
很快就有人呈上了烙铁和火盆,那烙铁的花纹十分奇怪,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他把烙铁放在火盆里烧,烧得红了,拿出来稍稍冷却,便走向了马。
马儿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烙上烙印,更加不安,频繁嘶叫喷鼻警告他不要靠近。可它已经无法挣扎,斛律孤拿着烙铁,往马屁股上贴去。
然而就在此时——
“住手!!”
当李冼挤过人群,看清那匹马就是非尘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见斛律孤拿着烙铁走向非尘,手心里都紧张得出了汗。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还是先于脑子作出了反应,就在烙铁即将贴到马身上时,他终于大喝一声:
“住手!!”
他趁着斛律孤一愣的当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斛律孤的身手还是不错,没有被他推倒,却也因大力撞击而退出几步,才稳住身形。
手中的烙铁已经掉落在地,把地上一小片青草烫得干糊焦黑起来。
“李冼!”他大怒,“你胆子又长了是不是?!几天不碰你,皮痒痒了?!”
李冼浑身轻轻颤抖,虽有惧意,却是不肯退让分毫,挡在非尘面前,“这是我的马,你若想烙它,还是先烙我吧!”
非尘听见他的声音,欢喜地嘶鸣了一声。
“你!”
斛律孤拔了刀,指着他:“你给我让开!”
“不让!”
“让开!”
李冼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我死也不让!”
斛律孤险些被气炸了肺,却又不能真的杀了他,只得收了刀势,却见他竟突然冲向旁边一个侍卫,那侍卫本能地后退一步抬手抵挡,李冼却趁这功夫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一个回身便往缚住非尘的绳索上砍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冼已经砍断了两根绳索。非尘解脱了后蹄,立刻一个挺跃,挣松了剩下三根绳子,李冼不顾众人刀剑阻拦,奋力斩断了它脖子上的那根。非尘一甩马头,后蹄用力,前蹄腾空,仰天长嘶一声,挣脱最后两根绳子,而后重重落地,前蹄用力,后蹄一尥,直把身后两人踢飞出去。
李冼已被他们打落了手中兵器,用刀剑架着脖子按着跪倒在地,他冲着非尘,大声嘶吼道:“快走——!!”
非尘一声凄绝长嘶,蓦地撞向人群,奔跑起来,而后蓄势高高跃起,冲出重围,但仍不免被刀剑所伤,带着一路鲜血溅洒,朝着广袤草原狂奔而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斛律孤当真是暴跳如雷,到手的骏马就这么跑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看向李冼,怒目圆睁,恨不能一刀给他宰了了事。
李冼却也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倒是问心无愧。
斛律孤在他身边转了半圈,一挥手,让他们撤去刀剑,而后拾起地上的烙铁,蹲下身来,举到李冼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想烙它,先烙你?”他一声冷笑,转了转烙铁,“你知道在塔悍,什么东西才会被烙上这种烙印么?告诉你,是不听话的畜生,或者奴隶。”
复而站起身,大笑道:“好啊,李冼,那我今天就先烙你!”
他把那烙铁又放在火里烧红了,李冼被人按着,挣扎不得,低下头,闭上了眼。
——烙铁贴上他的后腰。
疼得钻心。
右手慢慢在后腰那处烙印上摩挲。
时至今日,那里的皮肉虽然已经不再疼,可这烙印,却已经烙在了他心里。
左手攥紧了拳,攥得指节发白,也不肯松开。
他李冼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恨一个人。
斛律孤。
他对他,终于从厌恶,上升到了恨。
“真是想不到,胤的皇帝,竟成了我塔悍的畜生、奴隶?哈哈哈哈……”
李冼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左手依旧死死地攥着拳,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斛律孤,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你现在所做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放到他面前,依然是音不怎么准的汉话:“喝药吧!”
李冼看向他,松开拳头放松了身体,情绪平静之后,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都是那老军医亲自来给他送药,今天怎么……
他虽然疑惑,还是端起药碗,用的是扣住碗底碗边的端法,手指却在碗底摸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心头一跳,又看见那侍卫背对着帐门,一手放在身前,先伸出食、中、无名三指,手心朝上;再伸出拇指和小指,掌心向下。
三长两短,翻云覆雨。这是玄羽情报部特有的联络方式。
玄甲军,终于渗透进来了。
他忽然便明白了大胤向塔悍开战的目的。
李冼移回目光,不动声色,皱着眉头闻了闻那药,似乎觉得难以下嘴,却还是仰头喝尽了,把药碗放回托盘,侍卫便端起离去。
待他走了,李冼才摊开掌心,原来碗底那字条早已被他握在手中。字条上只有一个字:十。
十,看来,这次一共有十个人,混入了塔悍内部。
他把那字条放在烛火上燃尽,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有了玄甲军的帮助,李冼对于塔悍情报的收集,开始变得方便起来。之前他一直无法监听的斛律孤和谢言的营帐,现在也已经有人在蹲守。
玄羽会通过给他送茶或是送药的机会,把字条贴在碗底交给他,再由他汇总情报,利用凤羽,传入大胤境内,由锦上接收,递与沈心。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为他医伤诊病的老军医,也被玄羽收买了。
一张情报大网,已经悄悄的在塔悍军中展开。
只是……
玄羽,只能助他收集情报,却永远也不能帮他,对付斛律孤。
自从被烙下了那个耻辱的印记,他身上的伤,就再也没有好过。
斛律孤,倒是真把他当成了发泄情绪的奴隶。气了,踹他两脚,乐了,也要抽上两鞭。
他李冼会永远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天气已入秋。
八月二十,塔悍向大胤索要忻州,允,大胤军队撤离忻州,退守晋阳,塔悍进驻。
这一次,大胤给了他们半座空城。
为什么说是半座空城,因为城里依旧没有人,但是有钱物。
有了钱物士兵们便开心多了,既能大肆掠取,又省得费事屠城,何乐而不为呢。
谢言虽然从中嗅到了大胤的阴谋,可斛律孤却不想听,得了一座城池,无数金银珠宝,他可高兴着呢。当晚便摆了庆功宴,弄来陈年好酒,杀羊庆贺。
这些胡人一喝多了酒,便塔悍话乱飚,再加上大着舌头,更是难以听清到底在说什么。谢言听得烦了,索性退了席,独自回到营帐休息。
斛律孤见他走了,没了人陪,也觉得有些无趣,可这酒才喝到一半,就这么退席又有些舍不得,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
——李冼。
☆、70
李冼本来在自己营帐里安安静静抄着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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