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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中华说书人)


  所剩下的不过是腹中的两个孩子罢了,如今也该是时候一并给了。
  魏渊矮身下去,将叶汀的手拢在手心,冰冷的指尖却是如何都捂不热。叶汀躺在床榻上,整个人水淋淋的,双眸半阖着,胸口艰难起伏,被褥下高高隆起的肚子也跟着颤着。刚过几息,魏渊只觉得手心中那冰冷的指尖猛地一僵,随即死死扣住他的手掌。叶汀的眼睛蓦地睁开,整个人痛苦的战栗不止,苍白的唇分开,一声声压抑的低吟从齿缝挤出。汗珠从额头滑落,再度浸透发中。
  “芜若,芜若!”魏渊惊慌的唤他,紧紧捏住他的手,无措的看向宋御医,急声道:“他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还没生?”
  宋御医冷声道:“这才哪到哪,难得陛下有空在这守着,与其陪他一起胡乱喊叫,不如多跟他说说话。”
  魏渊这当口自是不会跟宋御医计较什么,追问道:“芜若现在情况怎样了?”
  宋御医一边刷刷快速提笔书着药方,一边道:“宫口开了六指,再熬上几个时辰,应该就能生了。只是他身子虚又伴着旧疾,胎也没养好……”
  宋御医话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魏渊惨白着一张脸,将叶汀从床上扶到怀里,道:“我带他回寝宫,这里不行,他身子不能受凉。”
  宋御医气结,两步上前将叶汀拉住:“陛下莫动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折腾什么,本来就剩下半口气,这么把人抱出去,半途出了事如何好!”
  魏渊脸色再惨白几分,怔怔问:“什么叫就剩下半口气……”
  宋御医也不再瞒他,将叶汀压回去,低声道:“难产是八九不离十,疼的有两三日了。又下了重药,也没能催开几指。陛下,老头子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多说几句,陛下且听听就是。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有什么要说的话,一并给他说了,免得以后后悔。”
  一席话,魏渊终是撑不住滑身下去,跪坐在床榻前,无言看着还在痛苦挣扎的叶汀。
  “陛下试着叫叫他,还能不能唤出些意识。怕是也疼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宋御医将被褥重新给叶汀裹好。
  叶汀熬过了阵痛,喘了两口气,迷迷糊糊竟是开口唤了声二哥。
  不过一声含糊不清的二哥,将魏渊从崩溃边缘扯了回来,他忙将叶汀的手搂在怀里,哽着声音道:“芜若,二哥在这,二哥在这……你撑住,二哥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同你说,你睁开眼,看看二哥好不好?”
  叶汀眸子依旧半阖,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散乱没有焦距,灰蒙蒙的。魏渊没有等到叶汀的回应,又是一阵紧凑的宫缩,疼痛迫使叶汀无意识的抬起身子几寸,又无力落下,夹杂着哀泣的呻吟断断续续从喉咙挤出。
  魏渊从没有这样的无力感,除了看着他疼,疼到磕破唇舌,疼到翻滚辗转,疼到喉中嘶喊出血,看着他一次次汗湿全身外,竟是什么都不能做。
  叶汀在煎熬,魏渊又何尝不是。
  太医署众一个个都进来,屋子里破败的窗角都被重新用金箔玉纸糊住,地上铺上了柔软的绒毯,床榻上换了虎皮暖褥,银霜炭放置屋中四角,金雕烛十架落在屋中各处,那床榻上甚至悬起了绫罗红帐,垂落的柔软红绸绕住叶汀苍白的手腕。
  叶汀青白一片的指尖抚过红绸一瞬,却无力去抓住,越发衬的那一抹苍白如此骇人。
  他的眼底映着头顶红帐上精致的刺绣牡丹纹和如烛火摇曳的光,却没有半分暖意入的了眼底。
  魏渊恍惚想起曾经令他痴迷的一双眼,璨然一笑,眸如新月,蕴着漫天的繁星。
  恍惚不知多久未曾再见到过。
  宫女摇曳带香的衣摆飘摇,绣鞋上的玉扣相鸣,她们手持金盆玉盏,恭恭敬敬的站在四周,太医们轮番而上,神色紧张,动作麻利而周密。
  那个冰冷又破败的屋子,那个独自挣扎却无人问津的夜晚,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
  只是不知那心底的荒芜又该如何重新用金装玉裹去铺就。


  六十、
  又灌了一碗催产药,宫口才渐渐开至八九指,宫缩几乎已经没了间歇。
  汗落到眼睛里,酸涩一片,叶汀抬手去揉,又被魏渊给按住。
  魏渊用巾帕将叶汀眼角的汗擦去,陪着他熬了那么久,却只能低声在他耳畔一遍遍重复道:“芜若撑着点,再坚持一下,快好了……很快就好了……”
  与其说是安慰叶汀,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谁也不知这句很快就好了,究竟何时才能好,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开至九指已是疼的叶汀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攀着魏渊的手颤抖,汗如雨下。
  叶汀也是忽然疼的就清醒了,身下的骨头被撑至最大,如鲠在喉般卡着又无法冲脱出去。骨头的咯吱作响越发感受的清晰,腹中滚烫一片,坚硬如石,又作动的厉害。
  他几乎要捏碎魏渊的手一般,每次宫缩来临都疼的辗转几回,视线血红一片,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魏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一声声道:“芜若,二哥在这里。”
  叶汀恍惚入耳了几句,低声念了句什么,魏渊听不清楚,贴近到他唇边,才隐约听见一句问话。
  “二哥今天的军鼓声未响……”
  寅时,战鼓三擂,军中操练,万军校场,列兵而至。日日如此,风雨不歇。
  魏渊眼睛酸涩一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颤声道:“未至寅时,未至寅时……芜若不要恼,且再歇息一会儿……”
  叶汀闭上眼睛,嘶吼出呻吟,捂住腰侧,却抵不住胎儿撑开骨头带来的剧烈痛楚,他咬紧牙关,似要磕碎一口银牙贝齿。
  魏渊终是忍不住对众太医拂袖大怒:“究竟还要多久?倒是想办法再快些,芜若已经要撑不住了!”
  太医署众皆是战战兢兢,叶汀的情况不大好,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再瞧瞧如今陛下这几乎要发疯的模样,越发心里不安,若是叶汀有个三长两短,天子一怒,他们承不住。
  宋御医上前,将被褥掀开一半,再次检查了产口后,道:“差不多了,破水有一段时间了。陛下还是先收收火,陪着他将这孩子生下来再说其他吧。”
  魏渊听宋御医说差不多了,心下松了一松,以为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重握住叶汀的手,道:“芜若,你听到了?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不痛了,一会儿就不痛了。”
  屋子里的温度变得很高,燥热不已,叶汀浑身湿透,墨发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丝丝缕缕散在榻上,绕在脖颈间,他双眸无神的看着顶上床幔,微张的苍白嘴唇颤着,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艰难……
  宋御医靠近一些,提高声音在叶汀耳畔道:“要开始用力了,有几分力气都使出来,莫要等胎水流尽,不然只怕孩子会不好,听到了?”
  叶汀抿紧唇,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说来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四肢百骸都被疼痛给占据,早已经熬干了所有的力气。
  从不曾想,还能再痛成这样,遥想起当年生芽儿的时候,虽痛的厉害,可到底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垮。
  大战未捷,身处敌营,二哥还在等他,亦不能让腹中孩子被人夺去。
  千般不舍,万般念想,总归是放不下的太多太多,强撑着一口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可如今,叶汀只想解脱,只要别再疼下去了,如何都好。
  命也好,什么都好,想要的都拿走就是了,只要能不再疼了……
  宋御医发现叶汀应了也是白应,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力气了,任由地宫缩一阵子接着一阵子,除了辗转呻吟,满头大汗外,再也无力将孩子诞下。
  魏渊也发现了不对,他分明看到叶汀双腿间有若隐若现的黑色胎发,可那孩子却是好一个慢性子,迟迟不肯出来。这样生耗了大半个时辰后,一两个太医开始靠近叶汀,预备着加外力将胎儿快些推出来。
  叶汀隆起的大肚子被太医合压在手肘下,魏渊眼睁睁在一旁瞧着,强忍着将所有人拍开的冲动,半晌才将半张脸拢在手心,无力咽回一声呜咽。想说可以不可以轻一些,他再疼,你们都没看到吗?
  可是又该如何说出口呢,叶汀所受的全部苦难都是他强加给他的。
  叶汀嘶哑着嗓子终是哭喊着开始一声声唤着‘二哥’,到头来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念着的还是二哥,他盼着那个从小就待他如珍似宝,爱他如珠似玉的男人,还能来救救他……
  魏渊紧紧扣住叶汀的手,泪湿衣襟。龙袍加身又如何,东珠及冠又如何,俯瞰江山又如何,坐拥天下又如何…… 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怀中挣扎哭喊,听着他一声声念着‘二哥’,听他一句句喊着‘好疼’,听他一次次叫着‘救我’……
  你能作何?
  不能作何。
  大抵痛到麻木也不过尔尔了,叶汀不知苦熬了多久,终于感到有什么从双腿间悄然而出。他仰面大口喘息着,汗湿满塌,却被人牢牢按住,不得动弹。
  有太医松了口气,道:“头已经出来了,再……”话音未落,却被宋御医给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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