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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中华说书人)


  他告诉叶汀,自己有太多太多的后悔,可最悔的,是当初一意孤行要了他,却又没能好好保护他。
  这些话,多想能提早说给他,可百般蹉跎,最后却没有一句再能入了他的耳。
  最后却只能悲戚,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
  嘉元元年,举国大丧。
  叶汀死时,年不过二十四,曾多年戎马倥偬,征战于西北。亦曾伴帝数十载,为他开疆拓土。后为君后,诞一子两女。终,逝于长门。
  魏渊后来在叶汀枕下发现一书,以血为墨,这是他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愿千罪尽归我身。
  那一年,魏渊不顾朝臣反对,执意为君后复位。
  谥号,端烈。


  六十三、
  除夕那天,小雪未霁,宫里的九曲回廊上金缕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御书房内,散不尽满室浓郁酒香。
  碎裂的酒坛玉盏在地上堆积,映着白烛莹莹火光,泛着冰冷的色泽。
  衣袖拂过桌案,卷落一只金樽,轻磕地上,那泠泠声响,显得夜色愈发寂静。
  胡礼轻拢垂落的袖袍,抬了抬眉目,看着坐在对面的帝王。
  魏渊身上龙袍微皱,未玉冠束发,脸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一双眉眼犹如搅弄了河底满是浊色,仿若苍老数十岁。杯盏被扣在指尖,他的眼底映着烈酒的涟漪,眉梢浮着失魂落魄的苍白。
  手腕一抬,一杯酒尽,魏渊呛咳几声,无力垂落指尖。桌案前放着一张破败的布帛,叶家的书法气势端庄,遒劲郁勃,传百年之久。至叶汀这里,失之周正,多之豪逸,独具一体。布帛之上,血色斑驳,指落之处力顶千钧,倾势而下,一气呵成,可见其心之坚。
  只是那血字落了魏渊的眼,却宛如利刃割划在心口。他抬手,指尖撑上额头,怔怔看着烛火,音色沙哑:“自他走后,从不肯入梦,恍惚亦觉得他还在身边,眼到之处都是他的影子……”
  魏渊抬头,呢喃问道:“他走时,一句话都没能给我说……”
  “堪舆,你说……他最后,在想什么……”
  胡礼将头抬起,埋在阴暗中的脸被白烛映的忽明忽暗,他看了魏渊半晌,轻声道:“想家。”
  那冰冷的长门不是他的家,那华贵的宫殿不是他的家,那父母俱不在的叶府也不再是他的家……
  曾经他也有家,年少时严父慈母曾予他过一个家。西北时,袍泽兄弟曾予他过一个家。哪怕年当廊州,一方营帐里,孩子再怀兄长再旁时,亦是一个家。
  只是后来,父母不在,袍泽不在,他跟魏渊之间隔着一道冰冷的长门巷,再无归处。
  胡礼走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大抵,他也恨当年未能战死沙场……”
  一言,诛心。
  寒风卷起地上小雪,回廊的白纱灯笼显得无比森然。胡礼拢紧身上披风,背身离去。
  身后的御书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悲戚呜咽。
  ……
  出至宫门,华盖马车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魏煜手持风灯,站在雪夜里,待看见胡礼的身影,赶忙上前去。
  胡礼似看不清路,直直向前走着,一头撞进魏煜怀里,埋首在他颈侧。魏煜拥紧怀中人,却发觉胡礼肩头微颤,压抑的啜泣在耳畔低声响起。
  魏煜紧了紧手臂,将胡礼拥的更近了些。
  嘉元新的一年,留下的最后一抹色彩,是上京的皑皑白雪和满目的纯白风灯。


  六十四.
  寒风呜咽,卷起千堆雪,漫天飞霜,在夜色里显得越发骇人。有侍卫提着风灯巡逻,大靴踩踏在雪地上,传来咯吱闷响。
  “驾!驾!”远处传来两声低呵,巡逻的侍卫朝那声响看去,只见厚厚的大氅下头裹着的人一脸焦急。
  “撒坤大人,王上在哪?”从马上下来的人急冲冲道。
  撒坤朝身后最大的毡房指了指:“都护大人这是要现在去找王上?”
  都护匆匆道:“出大事了……”说罢,别了巡逻军长往那毡房跑去。隔着帐子,用力扣了扣门扉。
  里面并无动静,都护有些急躁的踏着脚下的雪,咬了咬牙,再次叩了叩门,朝里面喊道:“王上!您可在里头?”
  胥律皱了皱眉,方才起了几分朦胧睡意被搅乱一空,他起身,擎起一旁的烛台,拉开毡房的门。
  风雪瞬间灌入了暖和的屋子。
  都护一进来就感到了一股燥热,屋子里的炭火盆放置了各个角落,哪怕外面是狂风暴雪,屋子里依旧和煦如春,不过刚刚站进来片刻,后背就起了一层汗。
  胥律反手将门扣住,把风雪阻隔在外,神色冰冷的扫了一眼都护。
  都护打了个哆嗦,正要说话,却见胥律指尖抵在唇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都护了然的压低声音,急声道:“王上,出事了。有一大批马匹现在还没回来。”
  
  胥律眉心拧了拧:“哪一支牧马军,怎么回事?”
  
  都护道:“是塔戈放牧的那一支,统共有马匹上千,都是明年开春要进行配种的母马。刚才天上发了明箭,困在冰河附近,有人快马送信回来,说是遇到了大批狼群。”
  
  胥律眼底的几分睡意彻底散去,一双眸子凌厉明亮。
  
  塔戈负责的这批母马是精挑出最壮硕的一支,若是出了事,明年的配种不成,损失颇大。关乎将来两年内戎狄的战力和繁荣,野狼群轻易不会这样赶尽杀绝般的将这么大一批马逼到绝境,可若真是狭路相逢,非是小事。
  
  “去再调两支队伍来。”胥律将一枚军符扔给都护,随即扯下一旁的大氅穿上,欲要一起走。
  
   几声咳嗽从里面的帐子里传来,那软红罗帐里有人影晃动。
  
  胥律朝都护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是,王上。”都护拿着军符出了门。
  
  胥律端着烛台,朝里面走去,绕过一方屏风,挑开帘幔。里面的人已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柔软的黑发绕在被褥上,遮住清瘦的肩头。
  
  胥律将人按回被窝里,低声道:“你睡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叶汀被猝不及防按进被窝里,蒙了一头被子,挣了几下将胥律压在肩头上的手拍开,钻出个脑袋道:“我跟你一起。”
  
  “瞎凑什么热闹,外面冷得很。”胥律冷着脸道。
  
  叶汀掩唇打了个哈欠,从床上一个翻身起来,扯过衣裳裹好:“你猜那狼群为什么要把那匹马逼到冰河旁?”
  
  胥律默声。
  
  叶汀穿好衣裳,取出一件貂裘大氅裹在身上。厚重的貂裘将越发衬的一张尖巧的脸透着几分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低头将一条长鞭绕在腕上,轻声道:“外面下雪了,若是马群被狼逼入冰河里,明天你大抵就能瞧见一座座冰雕了……”
  
  胥律心头一凛,未等开口说话,就见叶汀一个闪身已经推门出去。
  
  外面风雪凛冽,叶汀低头掩唇断断续续咳嗽着,正走着,肩头一重,又是一件轻裘裹在肩头。
  
  “再披一件御寒,叫你不要出来,偏不听。”
  
  叶汀绕紧了腕上的长鞭,翻身上马,低呵一声,跟胥律一并往冰河去。
  
  ……
  
  千里冰河,尚且未曾结冰。
  
  马群四处嘶鸣而逃窜,黑夜里无数充满杀意的莹绿眸子泛着森然寒意。
  
  它们是这草原上最凌厉的捕猎者,矫健的身躯奔出最迅疾的速度,围猎着巨大的马群。
  
  负责这批马匹的戎狄军被四处冲散,被杀意惊扰的马群感受到了来自天敌的死亡召唤,它们四处逃窜,企图躲开这场大逃杀。然而面前一望无际的冰河,则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若马群慌不择路逃窜到冰河里,等冰河冻结,所有的马都会死在冰河里。
  
  一个牧马军副尉在这个风雪夜里拼命高声呵着哨子,想要将马群引回正途,可受惊的马群完全失去了纪律性,乱跑一气。一头银牙黑毛的野狼在夜幕中瞄准了副尉,身子一个飞跃,跳起来撕咬出他的手臂,将人从马背上拖拽下来,无数马蹄踏过,转瞬将副尉淹没在茫茫马群中……
  
  夜色里的杀机,并未停歇。
  
  就在马群即将踏入冰河时,一声清亮的哨音平地而起,在风雪中却显得如此清晰。
  
  哨音未歇,连绵于夜幕之中,一批玄色的骏马疾驰于夜色里,银色长鞭凌空抽出响亮的声音,训练好的马群对鞭声天生具有服从感,骚动渐渐有了平稳之象。
  
  哨音和鞭声交替不歇,玄色的骏马已经冲至马群的最前端。
  
  马蹄飒飒,在风雪之中劈开一条路,最前端的领头人,扬起手中银鞭,在夜色中抽出一记鞭花,哨音拔声而起,上千匹马紧跟其后,誓死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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