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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中华说书人)


  叶汀垂下眉眼,睫毛轻颤。
  魏渊咬了咬牙,一把将叶汀扣在怀里,紧紧锢住他脊背,发狠道:“你要逼死二哥是吗,你何至于这样。芜若,你一句话,今天我就入了这火场,你想死,我陪你一起。”
  叶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极了困兽最后的嘶鸣,痛苦又绝望。
  魏渊一双眼越发赤红:“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总该告诉我一声,总该听我说一句……”
  叶汀神色越发茫然,半晌,低头小声道:“对不起,二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魏渊怔怔看着他,紧紧阖眸咽下即将夺眶而出的苦涩,恨不得咬碎一口牙和着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还有什么能说的,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
  嘉元初年,十一月初。
  寒冬初至,北国一片萧瑟景色。
  君后叶汀,聚兵压京,大理寺劫狱,火烧灵堂,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御史台集体宁死谏,废君后。白玉长阶前跪了三日,血书奏折。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自华律起用之时,皆是上行下效,叶汀死罪若脱,活罪难逃。
  终,罢后位,贬至长门巷。
  叶汀走的那天,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巍巍宫殿。
  他这半生,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不过当年还在西北时,天山的雪,祁连山的水,还有策马并肩在身旁的兄长。
  只可惜,天山的雪落不到上京的地,祁连山的水留不到上京的河,当年的兄长跟他之间也隔着遥遥的一个皇座。
  一座之上,他肩负的是万民苍生。
  一座之下,他踏入的是无边樊笼。
  一如魏渊从来都知道叶汀的委屈和痛苦,叶汀也从来都明白魏渊的无奈和坚守,可知道、明白那又怎样,终究是无人舍得放手,又只得生生苦熬着。
  现想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互相陪伴至此,也是足矣,止矣……


  五十七、
  战鼓擂擂,狼烟遮蔽着整个天空,不见几分本色。
  杀伐声已经两月不歇,那固若金汤的城池却久久未能攻下。
  叶汀腕上裹着纱布,腕骨承不住不分日夜的拉弓,几乎要裂开。他垂眸不语,背对着魏渊,似乎要把自己都匿在阴暗的角落里。
  两月未能攻下睢阳城,京中已经屡屡传来军令,再攻不下,即便陛下不怪罪,也无法逃过这重责。
  叶汀压下胸口一股血气,反手扣紧落日弓,欲要再领军攻城。不待走出两步,只听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芜若,传令下去。今日集中兵力攻城,若是攻下了……”魏渊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三日,不封刀。”
  叶汀脸色一白,蓦地回头:“二哥,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还……”话未说完,就止了声。
  叶汀看见魏渊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是冷静和沉着。
  如他所言,这是最好的方式,若是再攻不下城,两月来的伤亡会让士气大减,朝廷上更不好交代。
  叶汀咬了咬牙,扭头走了出去。
  暮色至时,战火大盛,终在子夜前,城破。
  被杀伐压抑了两月的西北军几乎失心疯般杀红了眼,三日之内,华军可屠城,见人可杀,见银可抢,见粮可夺,见女人可淫。
  被刀扫掉的人头飞落在大街小巷,再被马蹄生生踏碎,火势烧掉了半座城池,处处皆是凄厉哀嚎之声。
  叶汀策马立在街头,看着这片修罗场。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被丢弃在街头,茫然无助的揉眼哭泣,手中还紧紧捏着一个不知谁缝的沙包,上面滴滴答答落着血。
  火光滔天的房屋摇摇欲坠,小姑娘的哭声被四周的杀伐声淹没,却似乎又清晰传到叶汀耳中。
  烧断的房梁轰然倒下,正朝那小姑娘砸去。
  待叶汀反应过来,已是抽剑将那小姑娘挑上自己的马背。
  小姑娘瘦弱的脊背还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茫然,她呜咽哭了几声,将头埋入叶汀腰间。
  叶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等开口说话,小腹一瞬冰冷,他低头,小姑娘的手中握着把匕首,已没入腰腹半寸。
  叶汀皱了皱眉,若是被二哥知道,只怕又要被骂了。
  小姑娘没多大力气,又抖的厉害,刀口算不得多深。
  叶汀也不动,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泪流满面,朝他歇斯底里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破坏这里……你,你们都是恶鬼……”
  叶汀心下叹息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刀拔出来,策马往城外而去,待出了城门后,反手拎着小丫头的后领扔下马,又将染血的匕首丢给她。
  他遥遥指着黑暗的城外小道:“活命这种事,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小姑娘有些怔怔看着他,咬牙捡起地上的刀,转身跌跌撞撞逃入黑暗里。
  叶汀无数次想,自己为什么要杀戮。
  如今想来,不过是怕有朝一日,故国土地上的孩子,要坐在敌军的马背上,声泪俱下的质问为什么。
  如此而已罢……
  腹部的伤隐隐有些作痛,叶汀抬手捂住,看见血从指缝流出。
  疼痛愈来愈甚,就是渐有要绞碎般的苦楚直冲全身,冷汗从额头上落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
  一声竭力压抑住的痛苦呻吟从唇畔溢出,叶汀辗转侧身,搭在肚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呛咳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腹中绞痛比睡梦中更甚,叶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缓了半晌才隐隐看见半截烛火在桌案上摇摇晃晃。豆大的灯芯照不亮一张桌子,却成了眼前唯一的一处光明。
  脱口呼出的白气呛入肺腑更显冷意逼人,呼吸都跟着艰难起来。
  叶汀尝试着开口换人,脱口声音嘶哑无力,只得作罢,强撑起半个身子,摸索着一旁的桌案抬手拂落两只茶盏。
  清脆的碎瓷声打破了夜色的冷寂,半晌才有脚步姗姗来迟。
  一宫人衣袍散乱,掩唇打着哈欠慢吞吞靠近,道:“公子何事?”
  叶汀捂住肚子,强忍着呻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去太医署找宋御医来。”
  宫人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情愿道:“这大半夜的,公子什么事不能忍忍等明早再说……”
  宫人话音刚落,脖颈上一凉,一枚碎瓷击落在地上。那宫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脖子,湿腻腻的一层血,若是瓷片划过来的时候再深上几分只怕喉咙都要被割断。
  叶汀冷声道:“去。”
  宫人两腿一软,讷讷应了一声,哆嗦着赶紧跑了出去。
  叶汀绞紧眉头,疼的攥住身下的单薄被褥,牙齿控制不住上下磕颤。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腹中孩子翻动着,极是不安的样子。疼成这般样子,怕是要生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连力气都积攒不出几分,入这长门巷不过两日罢了,这些宫人却已是阳奉阴违到如此地步。
  再说那宫人跑了几步,又止住脚步,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恨恨道:“怕你作甚,不过一废后。”说罢,扭头回了住处,琢磨着先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叶汀熬了半宿,四肢百骸都犹如灌了冰般没了知觉。唯有阵痛时起时歇,却没个头。待至天明,整个人都疼的糊涂了,昏昏沉沉间又痛的越来越紧,压不住的断断续续呻吟起来。
  ……
  鸡鸣三遍,长门巷的宫人才起身,有些迷迷瞪瞪的出门打水,刚走至偏殿门外,就听见里面一声凄厉呻吟。
  宫人一个激灵,手中的铜盆应声而落,这才有些慌张的跑去太医署。


  五十八、
  皇室宗祠烛火连绵一线,魏渊在宗祠皇祖牌位前跪了两日。
  先帝还在世时,朝中压镇的两大朝臣,文叶辙武罗青,一个是三代帝王师,一个是封疆大元帅。
  罗青年长,数十年前就辞官归乡,临走时先帝跟这位老元帅密聊整宿,第二日亲自送出城门。其地位可见一斑。
  十年光阴,罗青如今更是年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唯有一双眼锐利不减当年。
  他跪在魏渊身侧,手持金鞭,道:“陛下,这两日反思可还足够?”
  那先皇御赐金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谗臣,即便是魏渊面对功勋老臣、先皇手谕也只有跪祠堂的份。
  魏渊阖眸,道:“悔。”
  “悔何事。”
  “若知今日局面,当初不该操之过急。”
  “陛下可知,执意立男后,必会被后人诟病。”
  “知,又如何。”
  “文彦家的那个孩子,自小心性怎样,老朽还是隐约记得几分。陛下难道会不知道?陛下始登基,就纵他惹出那么大的事,难道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魏渊神色微苦,半晌才道:“芜若有朕的孩子了,朕不想他还要无名无分的跟着朕。老将军不知道当初芽儿刚出生的时候。芜若心里欢喜,站在帐口,上至将军副帅,下至扫洒兵卒,逢人总忍不住想讲那孩子如何好,是他给朕生的。旁人一笑了了,或寒暄而过,未曾会有一个人当真。他是男人,怎么能生子,朕是男人,又怎能跟他在一起,世人皆是如此所想,却不肯相信芜若真的有为朕受过那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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