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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 (云上君子)


  

  ☆、不期而至

  他今日所以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寻得了机会向齐牧介绍殷子夜这位被遗忘的门客,他预计齐牧或许会在哪次议事或哪日得空时召见殷子夜,万没想到,齐牧竟挑了这么一个时间,不声不响地亲自前来。
  齐牧行事有时别出心裁,不从俗流,他可能觉得突如其来的拜访更能见到殷子夜真实的一面……然而,此刻沈闻若只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真的因此而断送了殷子夜的前程,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沈闻若赶紧快走两步,故作不经意地挡在了殷子夜面前,向齐牧作了个揖,“不知侯爷驾临,这番狼狈,请侯爷勿要怪罪。”沈闻若正寻思着如何给殷子夜开脱,把齐牧先哄走,不成想他话音刚落,后面的殷子夜就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另一手还托着酒碗,“闻若兄,该你了……”他顿了顿,自顾又吟了起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但愿长醉不复醒?”齐牧终于冷冷开口,绕过沈闻若走到殷子夜面前,“闻若,这就是你说的年轻才俊?好一个但愿长醉不复醒,外头打仗打得天昏地暗,天子还被许贼劫持着生死未卜,你竟还在这酩酊大醉,心可真大!”
  齐牧的怒意昭然若揭,沈闻若在一旁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独当事人殷子夜似乎全然没当回事,抬起头酒意朦胧地看了看眼前之人,竟扬唇一笑,接着吟他的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闻若,干!”说着,他提起酒碗,大概想做一个碰杯的姿势,就这么将一碗醇液全数倾泻在了齐牧身上,酒水顺着他的锦袍蜿蜒而下,湿了一大片。
  齐牧脸都黑了。
  “子夜……!”沈闻若有点不敢看了,走过去想拉开殷子夜,齐牧一声断喝,“闻若,你退下!”
  “侯爷——”沈闻若仍欲分辩,齐牧目光向他一移,脸上的神情不容抗拒。
  沈闻若跟了齐牧数月,大体清楚他的脾性,不敢再造次,只得躬身施个礼,小心退去。
  “闻若……”殷子夜脚步轻浮,齐牧立于他身前岿然不动,殷子夜推他不得,身形不稳直接撞了上去,绵软地靠在他身上,语音不清地呢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闻若,继续喝……”
  齐牧一语不发,阴沉着面色一侧身,殷子夜本就站不直了,一个踉跄往前跌去,手中酒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殷子夜一时青丝散乱,衣袂铺地,酒液顺着桌沿汩汩流下,细细地浸入他衣衫里,狼狈之极。也不知他是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躺了好一会儿,才尝试以手臂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努力了好几次,依旧使不上力气。
  齐牧默然地俯视着这一幕,良久,终一拂袖,转身离去。
  殷子夜再度睁眼时,正躺在榻上,他艰难地坐起,掀开薄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觉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
  “哥,你醒啦!”殷果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殷子夜看看天色,已是次日清晨,这一觉睡了许久。阿罗端着一盘热水过来放在榻旁,拧干毛巾递给殷子夜,他接过去,敷一把脸,才觉清醒了些。
  昨夜……殷子夜隐约记得,除了沈闻若外,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然不论如何回忆,那张面孔都十分模糊,难以辨识。
  “昨晚我醉了?”殷子夜问道。
  “大概是吧!”殷果说,“我和阿罗回来就见你睡着啦!跟死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不过哥你挺厉害啊,喝醉了酒还懂得自己换衣服,屋子也拾掇干净了……等等,”殷果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该不都是沈叔叔做的吧?”
  “闻若兄……”殷子夜怔然。
  正说着,沈闻若人就出现了。“子夜!”脚刚踏进门,沈闻若就迫不及待开口,“你还好吧?”
  “闻若兄,昨夜麻烦你了……”殷子夜想要下床,沈闻若快步上前扶住他,“麻烦什么,愚兄对不住你才是。昨夜……没出事吧?”
  殷子夜没明白,“出……什么事?”
  “侯爷他……你都不记得了?”
  “侯爷?”
  两人相顾无言。
  “昨夜来的是盈川侯?”殷子夜问道。
  沈闻若点头。
  陡然之间,那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涌来,他的胡言乱语,他的轻浮莽撞,他的酒后失态……殷子夜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他轻声道,“阿罗,果儿,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闻若兄说。”
  待阿罗带着殷果出门,殷子夜握住沈闻若双手,直视着他的双眸,声音不大,然字句清晰,”闻若兄,虽然你我相识时日不长,但你对我情深义重,子夜全都铭记在心。”
  沈闻若刚想开口,殷子夜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闻若兄且听我说完。”
  “好,”沈闻若道,“你说。”
  “子夜已视闻若兄为知己挚友,只可惜子夜势微力薄,不能为闻若兄做些什么……”
  “贤弟若真视愚兄为知己挚友,就切莫再有此等想法!”
  殷子夜凝视着他,接下来的言语,似乎思虑了许久,才得以启唇,“子夜还有一个自私的请求,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可子夜举目无亲,茫然四顾,唯有闻若兄是可托之人。”
  沈闻若释然一笑,“子夜你安心,侯爷那边我一定——”
  “子夜相托并非此事。”殷子夜打断了他。
  沈闻若一愣,“那是……何事?”
  殷子夜望了望窗外,“我的小妹……果儿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有朝一日连我也不在了,希望闻若兄看在子夜份上能够代为照看,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有一隅安身之所就好。”
  “什么叫有朝一日你不在了?你能到哪去?”沈闻若皱眉。
  “闻若兄你也知道,子夜身体……”
  “身体不好可以养!一点挫折算得了什么,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休要说这些丧气话。”沈闻若肃然道。
  殷子夜不语。
  空气里沉默了一阵,沈闻若覆上他手背,诚恳道,“愚兄力所能及之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贤弟只管放心。但我话说在前头,果儿最敬爱的是你这个兄长,这个角色我可担不来,你不许胡思乱想,更不准随便把包袱都扔给我自己图个无事一身轻,那样我可饶不了你,明白吗?”
  殷子夜一笑,却夹带了些怅然,“有闻若兄为友,不枉此生。”
  他当然明白。
  沈闻若怕一口应承下来,他放下心中最后的牵挂,对尘世再无眷恋,不论精神或身体恐都会支撑不住。
  哀莫大於心死啊。
  经此一役,沈闻若不敢再在齐牧面前贸然提起殷子夜了,他寻思着过一段时日后,待齐牧将此事淡忘得差不多,再瞅准时机让殷子夜展露才华。
  七月,骄阳似火下一骑快报传入盈川侯府,也传遍了天下——西都里的老臣联合许非的部下余住谋划了一场刺杀,成功取了许非的项上人头,政权至少表面上是重回了天子手中,霎时都城一片欢腾,可谓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沈闻若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知了殷子夜,“贤弟果真料事如神。”
  当初殷子夜一席话里,开篇便预计了许非自食恶果的下场,料定无需对他多费心思。
  殷子夜将两个酒碗满上,“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罢了,这并非子夜一人想通的道理,不敢称神。”
  有过上一次的教训,殷子夜非但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反而愈加无所顾忌,隔段时日便要与沈闻若畅饮一次,两人时而探讨天下大势,时而交流诗词歌赋,总有说不完的话。殷子夜不愿收受沈闻若太多礼赠,唯独对酒是来者不拒。
  随着许非退出争霸的舞台,离天下安定的局面却还遥遥无期,天子与西都的臣民一心希望各地诸将回归京都,重振朝纲,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手握兵权,自安一地的诸将怎会轻易放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抢的地盘还是要抢,从那一夜士人血洗皇宫之时起,中原大地之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盈川侯这边,别说争夺地盘,先守住盈州一地便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原本由先帝的暴zheng所导致的民间起义就没有完全消停,许非一闹出那档子事,朝廷与皇室看似还在,实则已是群雄逐鹿,诸侯争霸,国之不国。烽火连天之下,百姓苦不堪言,之前起义尚未熄灭的那一点星星之火转眼又呈燎原之势,眼看就要从隔壁万州烧到盈州来。
  九月,盈川侯传召所有的幕僚与将士,就万州百万反民涌入盈州一事广纳良策。在沈闻若的劝说下,殷子夜也来到了现场,却没有与沈闻若并席,而是悄然地独自落座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再度引荐

  宽敞的厅堂里洋洋洒洒坐满了人,可想而知事态真的十分严重。可不,盈川侯为稳固盈州的形势,近期接连几仗打下来,元气大损,现今手上能用的兵马最多一万多,可万州的反民呢?那可是百万之众啊!说句不好听的,人黑压压地跑过来,踩都能踩平盈川侯这一点根据地,盈川侯不着急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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