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过不少稀奇之物,可这玩意,那也是头回见。
阁楼的正中间,好大一株太岁!绕柱而长宛若一朵巨型珊瑚。隐约闪烁熠熠之光,一扫破败萧条之感,十分罕见。
春风痴迷地走向那株抱柱而生的太岁,嘴里喃喃地念到,“太岁!居然是赤色太岁……”
然后他看向云暮笙,眼里是压都压不住的兴奋,
“哥!赤色太岁!”
云暮笙靠近那株太岁,只听春风嘴里念念有词,
“本草纲目记,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他痴痴地摸上那株太岁,动作轻而柔,生怕吓到此等神物。
云暮笙看着春风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少见是少见,这东西用在何处?”
春风只喃喃念到,“醉春风……醉春风……”
像是在回答云暮笙,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抱朴子》中记,诸芝捣末,或化水服,令人轻身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听及此云暮笙也有几分明白了,这太岁,必然与传说中起死回生的醉春风有关。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赤色太岁乃是太岁中的上上之品,巴掌大的都已是稀奇,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株。”
惊叹之余,春风的眼里有不可名状的神色,
“以前看到古籍上书,赤色太岁极有灵性,乃是常年吸食人血长成,这株太岁,怕是春风阁所有的命了。”
说到此,他又轻轻地摸了一下那株赤色太岁。
云暮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春风猛然惊叫一声,一声哀嚎久久回荡在空荡的阁楼里。
“怎么了。”
转头询问,才发现春风摸上太岁的右手背已然青筋冒起,脉络全黑,春风眼疾手快,立刻遏制住自己的手腕。身子却像是脱了力,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地上。
云暮笙反应过来,这太岁竟然有毒。
“怎么办。”眉头不自觉拧成结,他沉声询问春风。
春风小脸不久便苍白起来,他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中的什么毒,我没办法解。”
云暮笙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着不说话。
“哥,你快把我手腕捏着,我使不上劲儿了。”
云暮笙看着黑色的毒已经迅速蔓延到手腕,一手遏制住他的手腕。
“哥,我怀里有一个青色的小瓶子,你选最黑的一个药喂给我。”
云暮笙立马照做,喂到春风嘴里的时候还直皱眉头,“好苦,好苦啊。”
不像身中剧毒之人,倒像是不喜欢吃药的小孩子。
“然后该怎么办。”语气里面已经有了几分焦灼。
“这药以毒攻毒也只能抵一阵子。”春风像往日一样吐了吐舌头,苍白的脸上扯出笑,
“可能只能把手砍掉了。”虽然虚弱,可依旧是十分调皮的语气。
云暮笙皱着眉头,“不许胡闹。”
春风只嘿嘿地笑,面色愈发呈现一种病态之色,
“砍掉手就没法练剑了是吧。”
云暮笙不说话,只死死地捏住他的手腕,黑色已经有往手肘上蔓延的趋势了。
“哥,我想吃糖葫芦。”春风感觉脑子越来越沉,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云暮笙抿着嘴,“等你毒解了,整个稻草人都是你的。”
春风眼睛浑浊,瞳孔微微散开,却依旧眨巴着眼看着云暮笙,
“可我现在就想吃。”
“不许胡闹。”
“没有胡闹。”春风像往日里撒娇那般瘪了瘪嘴,“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让我吃点我自己喜欢的东西。”
云暮笙只死死捏住他的手腕,不肯说话。
“哥。”春风虚弱的声音里依旧打了几个转儿,“你去给我买吧。”
“也满足满足我人生最后一个愿望。”
云暮笙心里有些闷得慌,一把松开他的手腕,
“你想死我就由着你。”
他轻轻的力道便把春风推倒,春风躺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依旧嘿嘿的笑,
“这也不是我愿意啊。”
云暮笙面若冰霜,转身就走。
“哥你干啥去。”
他烦闷不已,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闷得不行,于是不耐烦地回答,
“给要死的你买糖葫芦。”
春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然后有气无力的叫喊,“你快点啊,不然我就死了。”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随意把死挂在口边的随意,仿佛生死真是吃糖葫芦那般简单。
“哥,记得买下整个稻草人。”
云暮笙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再没说话,只留下闷闷的脚步声。
“咚——哒—,咚——哒—……”
春风的眼神开始慢慢涣散,意识也有些模糊,他无力地取下头上束发的铜簪,眼神微微聚拢,露出一份狠厉的神色。
莫春风,怎么能死在自家人手上呢。
☆、第十章
云暮笙的轻功极好,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慢过。
移形换影的步子迅速地找到吆喝着糖葫芦的小贩,丢下几个铜板取了糖葫芦就往回走。
他自然不能买下一整个插着糖葫芦的稻草人,那样会影响他回去的速度。
也不知道春风为什么对这糖葫芦这么喜爱,到了这般境地,还满脑子的想着糖葫芦。
咚咚咚的步子急促而有节奏,却停在了顶层的楼梯口。
手中的糖葫芦登时滑落在地。
春风躺在那株赤色太岁的旁边,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空气里全是血混着灰尘的呛人气味。漆黑的头发散在地上,衣服也十分凌乱,他蜷缩成一团,仿佛痛苦极了。
云暮笙快步走到春风面前,“春风,春风。”
他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还好还好,他那一刻甚至害怕,害怕就看到这样一具春风的尸体,带着热度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春风的左手握着他头上的铜簪,上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右手手肘被自己的腰带绑住,从手腕以上一寸左右开始,一道极深的伤口蜿蜒至手背,云暮笙甚至能看见里面带着血丝的肉。
黑色的血从伤口里不断大量涌出,伤口边缘已经有些腐烂,仿佛是被那奇怪的毒所侵蚀,十分可怖。
看着少年毫无血色的脸,云暮笙有些心疼。少年用铜簪一寸一寸划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的血和毒血一起放出。
铜簪十分钝,不知道划开一条那么长的伤口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到底有多疼。
那个平时连牙疼都得大声嚷嚷的春风却就这样划开了自己的手臂,任温热的血流淌在灰扑扑的地上。
明明牙疼都想让自己担心,却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把自己支出去,一个人亲手制造对于自己的残忍。
混小子,还怕他心疼吗。
这招十分险,控制不好,毒可能会蔓延到其他地方,或者血尽人亡。到那时,就真的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云暮笙小心翼翼地背起少年,无论毒有没有排干净,春风需要立马进行包扎。
春风似乎被惊醒了,或是其他原因醒过来,他附在云暮笙的耳边,气若游丝,
“哥,糖葫芦呢。”
云暮笙担心春风,糖葫芦早掉地上了。
他抿抿嘴,“糖葫芦掉地上了。”
春风已经没有力气撒娇,也没有力气撇嘴了,
“捡起来,吹吹还能吃。”
“等你伤好了,哥给你买一整个稻草人。”
春风却意外地执拗,“捡起来,吹吹。”
云暮笙无奈,捡起地上的糖葫芦,将外面的糯米纸小心翼翼撕开,又吹了吹,放到春风嘴边。
春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似乎连张开嘴咬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哥,你放嘴里咬碎了,再给我。”
云暮笙顿了顿,背着他一步一步快速又稳当地下楼,好气又好笑地说,
“都要死了还想着糖葫芦。”
虽是这样说,却依旧照着他的话,将糖葫芦咬碎,然后将里面的核细心吐出。
春风无力笑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送到嘴边的糖葫芦已经被云暮笙咬碎,春风毫不介意地张嘴,将糖葫芦放到嘴里以后,只抿了抿糖葫芦的味道,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然后囫囵吞了下去。
这样吃了三四个,春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了,这样有点噎。
云暮笙感到背上一阵蠕动,余光瞄到春风手里拿着那个青色小瓷瓶,
“哥,把这里面的所有药丸子都嚼碎了喂给我。”
他取过瓶子,正打算照做,又听见春风微弱的声音,
“哥,这药丸子里面的毒可能让你立马死掉,你怕不怕。”
云暮笙想也没想,将药丸子一咕噜全扔进了嘴里。
趴在背上的春风只轻轻笑了笑。
背着他的背上已经有了温热的感觉,云暮笙知道,那是春风的血。
他又问,“你有什么止血的药没有。”
背上又是一阵蠕动,“这是解药,你先吃下去。”
“我的药从来都是□□和解药,不能治病,也不能止血。”春风轻笑,声音里全是虚弱“再说,毒血还没排干净,不能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