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云暮笙依旧不怎么说话,自顾自地往山下走。
“诶哥!你说咱在山庄里自己建一个弄糖葫芦的好不好。”
“就像铸剑阁一样,里面全部插的是糖葫芦。”
“一定要酸酸的山楂,裹上厚厚的糖衣!”
“草莓!草莓也不错!”
“要不也取个名字?”
“要不就叫糖葫芦阁怎么样?”
说到这里,春风已经笑弯了眼,“不不不,糖葫芦阁太没文化,要不叫裹酸阁好了。”
然后更是肆无忌惮的大笑,十分开心地模样。
春风在云暮笙耳边十分聒噪,云暮笙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他,
“成,再把你那些个药丸子也裹上糖衣,你一块吃了得了。”
云暮笙难得的玩笑让春风更加开心,
“别啊!药丸子哪能裹糖衣。要么再裹上一层剧毒,给他们吃。要么外面裹上一层解药,看他们敢不敢尝尝味道。”
如果不是这么阴狠的话,春风那笑弯了眼睛的模样十分好看。
到了山下集市,云暮笙径直就往前走,一点儿也没有要逛逛集市的模样。
春风瞪了他好几眼,他看也不看,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给买两串糖葫芦的意思。
春风索性直接拉住他的衣角,在插着糖葫芦的稻草人面前停下了。
脸涨得气鼓鼓的,“哥!给我买糖葫芦。”
语气里十分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给。”云暮笙也拒绝得十分干脆。
春风登时就瞪大了眼,大声嚷嚷起来,“你刚刚明明说过要给我买。”
云暮笙装傻,“我什么时候说过。”
春风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每次都这样,非要等着他死皮赖脸要!
他也这么大了好不好,也是要脸皮的好不好。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模样有趣到不行。
他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的“你信不信我真给你串药丸子。”
云暮笙轻笑,“你会给解药。”
春风无奈,只好使大招——也不管身上的锦衣有多贵气,他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一手抱住云暮笙的大腿,一手抱住稻草人,装模作样地开始大声嚷嚷。
云暮笙拗不过他,“来一串糖葫芦。”
正准备掏钱,地上的春风恶狠狠地大声说道,“要两串!”
云暮笙也只能依了他,然后对着地上的春风踢了一脚,“起来。”
春风这才昂着头一脸嘚瑟地起来,然后向云暮笙扔去一个挑衅般的胜利笑意。
真是,非得我用这招才给买,又不差钱儿。
云暮笙把糖葫芦甩给他,帮他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拿着你的糖葫芦走了。”
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春风含糊不清地问道
“啊?还去哪儿。”
云暮笙淡淡答道,“去把你卖了。”
买的糖葫芦让春风十分满意,山楂够酸,糖衣也够厚,不错。
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云暮笙,“你把我卖到哪儿,我就把哪儿毒死一片。”
云暮笙停下身转过来看着他,跟专心致志吃糖葫芦的春风撞了个满怀,他深沉如水的眸子看着春风
“春风,你得用你手中的剑。”
春风吃着糖葫芦似乎没有平时那么调皮,只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不喜欢流血。”
☆、第八章
“咱们出城干什么,不回山庄了么。”
“带你去罗宋城。”
春风愣了一下“去罗宋城干什么。”
“你不想回春风阁看看?”
春风兀的停住脚步,平日里开心地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低低地说道,
“不想。”
云暮笙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春风把头埋得低低的“如今已经没有春风阁了。”
“可是少阁主还在。”
云暮笙不由他多说,一如多年前带他回云剑山庄,他拉起春风的手腕,径直往前走。
春风的情绪十分低落的模样,连着整个人都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哥,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哥,你是不是想把我扔回春风阁了。”
“哥,原来你说把我卖了是玩真的。”
“哥,你真狠心。”
“哥,我想喂你吃药丸子。”
……
云暮笙不看他,“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真把你卖了。”
春风噤了声,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好不可怜。
身后的天空依旧跟着干将,在低空中盘旋着像一个忠诚的跟随者。
罗宋城比云城还要热闹许多,一入城门,熟悉的感觉变扑面而来。
他嘿嘿地笑,“少小离家老大回。”
云暮笙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乱用什么诗句。”
他也不介意,蹦跶着又让云暮笙给买了两串糖葫芦。
“还记得路吗。”云暮笙问他。
春风吃着糖葫芦一下子就顿住了,笑嘻嘻的脸立刻变得面无表情,
“不记得了。”
云暮笙也不管他手上还拿着糖葫芦,牵着他的手腕便往前走,
“没关系,我知道。”
春风有些挣扎,又有些害怕,还有些期待。
看着一晃而过的街道越来越熟悉,恍若还是那年未变。他胸中似乎充斥的无数种的情绪,在沸腾,在叫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难受得他直想吞颗药丸子。
想看到那个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春风阁,父亲在门口瞪着他,严厉地问他这些年跑哪儿去了。又怕到了春风阁才发现一切都和云暮笙描述的一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即使知道事实,依旧心怀希冀。
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此。
越是靠近,他的挣扎越是剧烈。
“到了。”云暮笙冰冷的声音残忍地提醒着他。
干将亦发出一声长嚎。
只抬头看了一看,少年便红了眼眶。
那样熟悉的地方,又那样陌生的苍凉。处于闹市街的春风阁已经多年无人问津,仿佛周围热闹的喧闹声都与之隔绝,形成鲜明对比。那块匾额落在门口,被人刻意踩成了两半,蒙上了灰尘蛛丝与时光的痕迹。
他克制不住地颤抖,然后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
布满了灰尘的柱子,长满青苔的墙壁,织满蛛丝的墙角,还有铺面而来呛人的粉尘味,都在向这个昔日的少阁主诉说着今日的苍凉与无奈。
无论是哪里,都有锈迹斑斑的血迹,所有人的尸首都被官府处理掉了。或许是拖去了乱葬岗,或许是扔进了万人坑,或许直接拉去郊外,连坑都不舍得挖,直接胡乱地盖上破烂的草席子,便拍拍手走人。
只是那些已经风化的血污让春风恍若看到了八年前那场灭顶之灾。是花朝节的晚上,父亲让哥哥带着自己去河边看姐姐们放河灯,可是到了河边,在满眼的璀璨之后却是一艘黑黑的乌篷船,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对于罗宋城的最后印象,便是那满眼璀璨的河灯,和那漆黑的乌篷船、
从那以后,他和哥哥便过上了食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哥哥会采些草药,制作成本低廉的药丸子,去集市上去,想各种江湖先生一样,把它吹嘘成不得了的神药,以低廉的价格卖给那些无知的平民百姓。
一个城的集市卖成了熟脸,就辗转到另一个城,继续吆喝。
他老是问哥哥为什么不回春风阁。
哥哥也总是闪烁其词,在那时候,父亲和叔伯总是有要事在身的。
春风抹上那些黄褐色的血迹,笑了一声,阴曹地府能有什么要事呢。那些血迹仿佛让当年的情景触手可及。他看见春风阁的门人在悲惨的哀嚎,看见他们扭曲痛苦的惨状,看见父亲面对那些不速之客无力回天,看见那些人狰狞的脸,看见他们用剑,用刀,用各种武器,刺穿春风阁的喉咙,心脏,胸腔,然后流出大量的血,形成这一团团的血迹。
仿佛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春风仿佛又一种莫名的呕吐感。这些血迹里面,一定有父亲的,还有娘亲的,叔伯的,所有与春风阁有关的人。
除了自己。
这些血迹里面,有自己的血。
炼药阁的炉子已经被打翻,里面还有干枯的,还未炼成的草药。
自己曾经的房间已经破败不堪,打开门的时候发出吱呀的响声,那里面还有自己已经蒙上灰的被褥,和一串腐烂的糖葫芦。
在春风阁主阁藏药阁里,数以万计的药物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地的碎瓷片,那些不断更新的蛛丝网,和越来越厚的灰尘。
春风沿着楼梯往上一阶一阶的爬,无论到哪儿,都有随处可见的斑驳血迹。
云暮笙只安静跟着他,鞋子踩在楼梯上,发出厚重的闷响。
春风的脚步突然停在了顶层的楼梯口,他听见春风颤抖而微弱的声音
“哥……哥……”
☆、第九章
那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丝雀跃。
云暮笙循声望去,亦惊讶地暗吸一口气。
干将只盘旋在阁楼上方,不停地发出嚎叫,可是这时候,他们已经无暇顾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