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季十三闭关修炼以来,季子修常年坐镇忘忧谷,行悬壶济世之道。洛琰却是四处游山玩水去了,也不知有没有把季十三闭关前交待的那句“铲恶锄奸”放在心上,还丢了一堂弟子给季子修,叫他替自己照看一二。
白鹿堂的弟子们早就看这洛琰不顺眼了,没成想季堂主居然毫无怨言,将青蛇堂弟子视若白鹿堂弟子一般对待,皆是倾囊相授。白鹿堂弟子们心生怨懑,便时常暗暗给青蛇堂的弟子们使绊子。青蛇堂的弟子们敢怒不敢言,念着洛堂主云游之前叮嘱过不要轻易惹是生非,只得默默忍着,盼着堂主早日回来替他们出这口恶气。
适逢正月初九,大年已过,乌蒙山下着小雪,细细绵绵如撒盐一般,落到地上便化开了。季子修立在窗前,看着不远处妹妹季子钰在院中同一众孩童嬉戏玩闹,脸上稍稍露出了喜悦之色。
白鹿堂一小徒弟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望着季子钰高声喊道:“大伙儿猜猜我手中这是什么宝贝!”
众孩童皆围了过来,季子钰心中有些忐忑,她今日刚在课上与这小师兄起了些口角,他这般眼神看着她,分明是不怀好意。
“嘿嘿,让咱们瞧瞧季大小姐的‘闺中秘宝’。”说着展开手中那叠纸,是一张画像,画中人笑眼盈盈、丹唇微启,一手握着个药臼,一手捉着只蝎子,可不正是那“鸩美人”洛琰!
小徒弟笑嘻嘻地拿着那张画像四处宣扬:“瞧一瞧,看一看呐,我们季大小姐心尖上原来住了条毒蛇啊!“众孩童皆跟着一道嬉笑起哄,引得两堂弟子也都出来一探究竟。
季子钰憋红了脸,眼里噙着泪花,欲从小师兄手中把那画抢过来,小师兄仗着比子钰长了二三寸,踮了脚尖把那画高高举起,子钰急得又跳又哭。
季子修在那窗边见小孩间的打闹渐渐变了味道,眉头一紧,正欲过去主持公道,却见那小徒弟“嗷”地一声,手臂像被雪压垮的树枝一般折了下来。
小徒弟倒到地上疼得直打滚,一众人等皆吓得不知所措,季子修冲过去将他制住,来回翻看手臂,发现那上头有一小虫,这小虫唤作“红线牵丝蜱”,问他如何晓得……
“大师兄,别来无恙啊!”
只见大门边上立着个男子,身披一袭狐裘锦袍,里搭一件亮绸云纹小袄,发梢睫毛上皆覆了一层薄雪,小脸冻得通红,不住地搓着手呼着热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子修,眉间唇边尽是笑意。
“洛哥哥!”季子钰眼前一亮,撒开步子奔了过去,一激动就在他面前摔了个嘴啃泥。
洛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蹲下去将季子钰抱了起来,帮她把脸上的眼泪和污泥擦了个干净,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年不见,还以为你能长进一些,没想到依旧还是那个黄毛丫头,冒冒失失的。”
“哼,你不也一样,穿得这般花哨,怨不得别人都说你像个姑娘!”季子钰撅起嘴,扯着那狐裘领子,嘴上不饶人,却是一直拿眼神睃他,“扬州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都作你这般打扮吗?”
洛琰眉头一挑:“那可不,扬州城的公子哥儿们一个赛一个的英俊潇洒,待你及笄之时,洛哥哥带你到城里,替你相个如意郎君,如何?”
季子钰一听却是脸色一沉,从洛琰身上跳了下来,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跑进里屋去了。
洛琰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门后几个侍从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地进来,直往着青蛇堂的方向去。洛琰抬起脚便要跟着一道过去,却被白鹿堂的副堂主刘祺一把拦住。
“洛堂主,毒翻了人拍拍屁股便走,这不太好吧?”
“哟,这不是我们三师弟吗?”洛琰转过身来,骨头像是酥了一般瘫到他身上,扶额做弱柳迎风状,“三师弟有所不知,我这舟车劳顿、一路颠簸,搞得头啊、腰啊、腿啊、屁股啊……哪哪都不好了呢!一时手抖,放了我的小宠物出去耍,不小心亲了刘副堂主的宝贝徒弟一口,实在是对不住啊!”
刘祺被他这番调戏惹得一阵脸红,又气又臊地把他推到一边:“觉得对不住便把解药拿来!”
“解药?对啊,这解药放哪儿去了?”洛琰胡乱搜了下衣裳,一拍脑袋,“完了!这解药定是落在路上了!”
白鹿堂一弟子怒道:“定是你耍花招,故意不给解药!”
青蛇堂的弟子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休要冤枉我们堂主!你堂中弟子欺负季小姐,必是老天有眼主持公道!”
白鹿堂弟子:“蛇蝎心肠,不安好心!”
青蛇堂弟子:“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两边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起来,那场面好不精彩,惹得洛琰在一旁笑弯了腰,余光瞥见季子修在一旁,脸色却是阴沉得很,双瞳像是雪地里凿出的冰窟一般深不见底,让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洛琰打了个冷颤,轻咳了一声:“哎,差不多得了啊!都是同门弟子,莫要窝里斗。青蛇堂的弟子们都回堂里,我要看看你们可曾好好练功。”
季子修也终于开了口:“白鹿堂的也都回去,今日诵记《伤寒杂病方》,明日早课要查验。”
众人应喏,分作两路散去,刘祺将那哼哼唧唧的小徒弟拦腰抱起,瞪着洛琰狠狠道:“你对个孩子也下得了手!就不怕良心不安?”
洛琰揉了揉脖子,斜睨着季子修:“唉,若是季堂主愿意来帮我做个针灸,让我缓一缓这腰酸背痛,兴许我就能想起那解药放在何处了。”
刘祺指着洛琰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你果然没把解药丢在路上!你……你这……大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季子修冷冰冰地望向洛琰:“针灸是吗?我应了便是,到时候,你可别喊疼。”
洛琰笑盈盈地朝他作了个揖:“如此便劳烦季堂主了。”
季子钰用完晚膳后,气也消了,便想再去寻洛琰。在路上遇到了刘祺,刘祺听闻她要去青蛇堂,教她去了以后跟洛琰讨要解药。她嘴上应喏,心里却寻思着那小师兄就是活该,也不知洛哥哥有没有见着那幅画,知不知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
一边想着,一边就到了青蛇堂厅前。青蛇堂的弟子们远远看见披着白鹿堂长袍的人走来,原本都已经计算好了如何捉弄这人,一见是季子钰,手中的毒虫药丸尽皆藏回了袖中。
青蛇堂一弟子名唤萧寅,对季子钰早就心存爱慕,见她过来便笑着迎了上去:“季妹妹,你可许久不来青蛇堂了。”
季子钰眉头一纵:“什么季妹妹,季妹妹也是你叫得?洛琰哪去了?”
萧寅吃了一脸灰,青蛇堂的弟子们皆在一旁偷偷笑他,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晚课一结束,季堂主便来找洛堂主,说是要帮洛堂主做针灸,两人一道往药房方向去了,洛堂主叫众人不得打扰,免得教人看季堂主笑话。”
季子钰暗暗想道,这个二师兄也真是会捉弄人,堂堂代掌门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一想到洛琰躺在床上,对着哥哥指手画脚,哥哥只得沉着脸乖乖伺候他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发笑。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她从小就一直见着洛琰欺负季子修,那些恶作剧换作其他人早就发火了,也就是季子修这般温吞性子才沉得住气。
“谢了!”季子钰朝萧寅抬了抬下巴,头也不回地往他所指方向去了。
忘忧谷药房若干,院落之内大大小小数十来间,萧寅所指方向乃是后山深林处的“常春园”,这深林有一处温泉,使得此园常年温暖如春,故名“常春园”。一些喜暖畏寒的草药均植于此处,也多有飞禽虫蛾寄居与此。
季子钰沿着常春园的小径走向药房,这一路上闻得虫鸣鸟语,嗅得花红草绿,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待走到药房前正欲叩门,却听得房内呻声连连,还伴着拍打声响。
季子钰急了,那叫声分明是洛琰的声音,那声响……莫非是哥哥在给他用刑?她贴门一听,果真听得那洛琰嘴上不住地讨饶:“好师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急得要进去帮洛琰,把门一推发现居然被反拴住了。她忙用力叩门道:“哥哥!休要欺负洛哥哥了!把门开了,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房内声响一滞,洛琰的声音也停住了,半晌过后,季子修打开了门,将一红色琉璃小瓶交付到季子钰手中:“把这解药交与刘祺,让他给那小徒弟敷上。”
季子钰见季子修面色红润,耳根脖子都红透了,额间还出了一层汗,心想这是试了多大的气力来严刑逼药,她小脚一跺,将那小药丢到地上,便要往里头闯,却被季子修跟拎只小鸡崽似地丢了回去。
“你……你欺负洛哥哥!我要告诉娘亲去!”
房内飘来洛琰委委屈屈的哼哼声:“小师妹说得对!你兄长那根长针用得一点都不得劲儿,那穴位怎么也找不准,还嫌弃我吃肥了,非要拍打推拿一番才找着那穴位。”
原来如此,那还是自己错怪哥哥了。季子钰高声喊道:“洛哥哥你忍着点,这针灸推拿本就要受肌肤之痛,痛完之后便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