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顾临远就掐住他的脖子,速度之快、力气之大,以致洛琰一时间便憋红了脸,双手抓着顾临远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求助地望向季子修。
季子修当即便过来给顾临远点了穴,这才让两人分开。他给洛琰拍背顺气,确定并无大碍后才略微放下心来,转过身对着顾临远,两个人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阴沉,季子修收敛了神情沉声道:“顾公子,虽说我也并不赞成药人之事,不过南宫笑嗜杀成性、以屠为乐却是事实。你是名门之后,想必也知道这样的人若留在江湖上,只会害人害己罢了。所以洛琰的话虽说有些过激,但也不无道理。”
顾临远双眉紧锁,沉吟了半晌方开口道:“我也知道他本性难移,所以这次下山,便是要带他远走高飞,远离尘嚣。他自小便失去双亲,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以前常常有人欺负他,他开始先是忍了,后来发现越忍别人越爱戏弄他,于是后来便转了性子,别人欺负他,他便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他还是打不过那些总是欺负他的混混,于是便去南岳寻一世外高人,在他门前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两夜,那位高人这才把他收作关门弟子,临终之前把天光剑传给了他。他终于学得一身武艺下山,可那乖戾的性子便也是转不过来了,所以才有了你们口中的‘三日阎王’。”
听完顾临远的一番陈述之后,洛琰和季子修相视了一眼,季子修朝他摇了摇头,洛琰垂下眼,喃喃说道:“抱歉,我怕你们俩都不同意,所以昨晚和南宫已经说好了,先在毒缸里浸上一夜……”
“什么?!”顾临远的眼中快要迸出火来,如果不是穴道还未解开,恐怕此时已经扑向洛琰,把他撕个粉碎了。
“你别冲动!他还没死!不过他泡上这么一夜,估计内力也散得差不多了,筋骨脾脏也会受到损伤,而且若把他强行从缸里捞出来,那些毒物恐怕会失去控制,他会立刻性命不保……”洛琰越说越小声,不敢直视顾临远的眼睛。
“你……你居然把他拿去喂你的虫子……我……”顾临远开始运功,想强行破开穴道。
季子修见形势不对,连忙说道:“顾公子切莫冲动行事!洛琰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担心他再出去害人,才会行此等草率之举。放心,南宫公子的毒并非没有解法,不过……”
顾临远平静了下来,看着季子修欲言又止的模样,放平了语调道:“还请赐教。”
季子修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卷书卷,解开顾临远的穴道,将书放到他手里:“毒缸里的毒叫做七方毒,缸里养了七七四十九种毒物,每种毒物要单独解开并非难事,但放在一起,相攻相克、阴阳混乱,便非寻常解药可以解得了的。”
“毒物不同于□□,是有灵性的,尝有西域人以御蛇为生,用的便是镇魂曲。此书记载了这四十九种毒物的镇魂曲谱,在下才疏学浅,未能将其编成一首流畅的曲子,所以迟迟破不了洛琰这个七方毒,顾公子自小学习音律,也许能编出一首曲子,救南宫公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顾临远一边听着季子修说话,一边翻着曲谱若有所思。季子修解释完如何解毒后,他便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我想见他。”
“这……”洛琰挠了挠头,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顾临远看他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若你不答应我,我便把你也一起扔进那毒缸里。于是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毒室里总是这样一副光景:南宫笑泡在那毒缸里不省人事,只露出脖子和脸,不时有毒蛇虫蝎顺着他的脖子从水里爬出来,想啃上他的脸,此时便总会有一阵琴音震吓,那毒物便如同醉了一般簌簌落回水里。
顾临远就坐在毒缸前,旁边案台上放着那本曲谱,他几乎把每首镇魂曲都熟记于心了,用骤音反复弹奏编排,观察着南宫的反应。终于编出一首曲子,南宫听了之后动了动耳朵,有了反应,他惊喜地又弹了一遍,然而第二次听到这首曲子,南宫毫无反应,又恢复了一副活死人的样子。
“师兄,其实我有一个好办法。”洛琰透过门缝看到顾临远沮丧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对着一旁的季子修说道,“不如我们请来四十八个乐师,同顾临远一道弹奏,一个人弹一种毒物的镇魂曲,这样一来,不就能解开这毒了吗?”
季子修长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洛琰的鼻子:“你啊,只精制毒之法,却不知解毒之难。四十九个人一起弹奏?换做是你,听得清楚吗?那些毒物若没听到自己的镇魂曲,反被其他毒物的镇魂曲影响,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当即便失去控制。”
洛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眼见着顾临远又弹起一首新曲子,季子修把门合上,正要牵着洛琰离开毒室,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惊叫,顾临远大声喊道:“救人!快来人啊!“
季子修和洛琰赶忙冲了进去,只见南宫笑眼鼻耳口向外汩汩冒着黑血,缸里的毒物尽数浮上了水面,季子修走过去先是把了把脉,又探了探鼻息,登时便睁大了眼。
顾临远抱着琵琶望向季子修,声音都在发抖:“南宫……南宫他怎么样了……是、是把毒排出来了吧?是吧?嗯?”
季子修摇了摇头:“毒是排出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顾临远脸色发白,看着南宫笑七窍流血的样子,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顾公子,请节哀。”
顾临远大笑了几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他不停地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把南宫笑从缸里抱了出来,放到一旁的床榻之上,抓着袖子将他脸上、身上的污秽都擦拭干净。南宫笑在缸中泡了三天,整个身子又肿又凉,顾临远便爬到床上将他紧紧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将他捂热。
“穆之,不要怕,我在你身边,黛鸢就在你身边……你不会丢下黛鸢的,对不对?”
顾临远脸上带着笑,轻轻摸着南宫的脸,描摹着他的眉眼发丝,顺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一路吻下去,唇舌纠缠许久,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半点气息,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罢了,他终于抑制不住,埋在他颈间闷声呜咽。
洛琰转过身,咬着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季子修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神情也十分复杂。
“走吧,让他们单独待一会。”
南宫笑死了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位弟子,齐丰门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得知南宫已死,纷纷道同门的大仇已报,少主果然武艺非凡。顾问松却是有些担忧,自那日派顾临远下山后,他便音讯全无,虽说知道南宫已经不成问题,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赌坊里的小少年抱着银子哈哈大笑,跟旁人显摆他把全部身家都拿去押了顾临远,这下可赚大发了。押了南宫笑的几个混混凑在一块,看着他们的钱被那小少年收入囊中,还朝他们得瑟地吐舌头,气得牙痒痒,只想揍他一顿。
跟赌坊里一片热闹的气氛相比,一向人来客往的全福客栈此时却是冷清得很。陈掌柜听到风声后无论如何也不信,到季子修和洛琰的药铺再三询问。他们知道这陈掌柜也算是南宫笑生前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友了,便领着他到后院的毒室里认尸。
未到后院,陈掌柜便听得琴声阵阵,跟着季洛二人走向后院,琴声便愈加清晰明澈。琴声是从毒室里发出来的,曲调婉转悲怆、听者动情,随着他们在毒室前停下,琴声也戛然而止。
季子修摇了摇头,正欲打开门,门却从另一边被打开了,顾临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季子修,又看了看洛琰,最后,目光停驻在陈掌柜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
纵然眼前人是个美男子,陈掌柜也无心欣赏了。顾临远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犹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一般。陈掌柜一边心急如焚地想越过他进去看看南宫笑,一边又被他那诡异无比的眼神盯着浑身发毛。
“顾公子,这是陈掌柜,他和南宫公子相识已久,这次是来……”
“我知道。”季子修话未说完,顾临远便打断了他,“我在他店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对南宫好的人,南宫也把他当作生父一般对待……”
陈掌柜叹了口气,扶额连连摇头。
顾临远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陈掌柜面前,声音变得哽咽:“南宫生前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死后亦是孤身一人,未曾娶妻成家。陈叔,求您为我二人主持婚事,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这……这成何体统!”陈掌柜听到这等荒唐之言,着实吓得不轻,“且不说南宫从无龙阳之好,就算他真喜好男风,男男成亲也是古来今往、闻所未闻,更何况……更何况还是冥婚!”
“您不答应,我便不起来。”顾临远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南宫死的那天起他便茶饭不思,挨到这日已经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