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风想起之前与司长在牢中的对话,不禁微微皱眉。安伽说得对,无论是对突厥,还是对大唐,他们二人只是棋盘之上两颗颜色不同的棋子罢了,可用时便用之,不可用时便弃之。家国之恨永远数不出个是与非来,但即便如此,两人的恩怨也不能就此了结。
他又紧了紧手中匕首,抵上安伽的喉咙:“你说这么多废话,还是没说我弟弟在哪!”
“放心,他正好好地待在莫府中,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睡得正香。再过几日他也不会去齐丰门,他会乖乖留在莫府,继承你莫家的家业。”
莫凌风手上的动作放松了些,眼神里写满了疑惑:“什么意思?”
安伽取下他手中的匕首,把玩着刀刃:“我自脱离密探身份之后,在江湖上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创立了无影门。无影无影,隐于暗处,无踪无影,无人知我来处,无人知我所向。无影门专门接纳没有去处、被人追杀的武林中人,半年之期,上下已有近百人等。因为牵涉了多方恩怨,所以无影门一直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长此以往,无影门早晚会解散,那这些人便要过回之前浪迹天涯、四处奔逃的日子。”
“关我何事?”
“无影门的人个个身手不凡,聚在一起互相约束,但若回归散人,那便是一个个盗贼、杀手……无影门的副掌门之位一直空着,我要你当我的副手,用你刑部侍郎的手段管教这群人,并且平衡无影门与其他势力的关系。”
“哈哈哈!”
莫凌风干笑了几声,见安伽依旧表情镇定地望着他,嘲讽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着好好刑部侍郎的位置不坐,去当你那个什么无影门的副掌门?”
“凭我几天前就安插了数十人等暗藏在莫府之中,你和你的家人都浑然不知。”
莫凌风表情变得有些慌张,安伽往前走了一步,他便退了一步。
“凭我知道你给皇帝递了陈情书,上书朝廷几位要员私结党羽、贪污受贿的证据,可皇帝当着你的面把它给烧了。”
“你……你怎么……”
安伽又近了一步,莫凌风又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变得越发深不可测。
“凭我可以在明日卯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几位官员的枕边留下一封密信,告诉他们一些他们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事。”
莫凌风被逼得贴到了墙上,安伽单手撑住墙面,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莫凌风下意识想别过脸,又被安伽再一次拧着下巴转了回来。
“凭我稀罕你,不仅想让你当我的副掌门,还想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安伽霸道地吻上莫凌风的唇,肆意地侵略他的唇齿,顺势将他扑倒在地。莫凌风咬他打他也没用,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刺激。两人血腥和情丨欲的味道和声音在巷子里回旋缠绕,一众暗卫皆不敢出声,但一个个的都听得脸红心跳、燥热不已……
***
艄公子执着一个烛台,悄悄走进赵言的房里。这说书的写着写着便睡着了,口水流到宣纸上,字迹都糊了一片。艄公子抽出话本,将故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故事写到深巷便停住了,还未及写到莫侍郎在无影门中如何管教一干人等,包括无影门掌门的事。
他将话本放回原处,把赵言拦腰抱起,放到床榻之上,给他掖上被子,随之坐到案前,盯着话本沉吟许久,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出下一个故事。
☆、入梦吟(一)
水帘高悬,飞流直下,犹如一匹银色的绸缎连接着碧水蓝天,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肖穆之在瀑布下方的石板上静心打坐,星眸微垂,朱唇轻启,将天光剑置于双膝之上,任水流冲刷着剑刃的血迹,水声轰击着自己的双耳,心中的烦闷与阴郁,同那血迹一道,随水奔流而去。
须臾之间,他又置身于深山幽谷,见一只黛绿色的鸟儿立于枝头,梳理身上的羽毛,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朝他叽喳叫了几声。这鸟儿居然不惧人?他有些惊诧,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靠近那鸟儿,那鸟儿抻着脖子吱了一声,不远处有另一只鸟儿响应,接着,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成千上万只鸟儿的声音在幽谷之中回响不绝。
万千翎羽扑面而来,不及他闪躲,耳边又传来了吹拉弹唱的声音。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他就发现脚下的土地发生了变化,来到了一个喜堂之上。肖穆之不明所以地穿着一身红装,迷迷糊糊地跟着新娘拜堂成亲。这新娘子个头居然比他还要高,司仪喊完“进入洞房”,新娘便急哄哄地牵起肖穆之的手往里屋里绕,怎么甩都甩不掉。
“娘娘娘娘子,莫急,莫急!”一进屋子,新娘子便急着要帮他宽衣解带,她头上可还顶着红盖头吶!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肖穆之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娶了个这么欲求不满的媳妇儿?
那新娘子闻言忙收回手作娇羞样,乖巧地坐到床上,拍了拍床板,朝他勾了勾手。肖穆之长吁一口气,坐到新娘旁边。取起一旁的喜秤,挑起红盖头的一角……突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身处于这个情景,掀起这盖头好像会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定是自己想多了,肖穆之轻笑,正欲掀起那红盖头,怎料那新娘等的不耐,随手一扯,便将那红盖头扯了下来,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
真帅啊!肖穆之凝视着那张脸,不禁感慨道。
等等……帅?!
这“新娘”居然是个男人!肖穆之脑中一道晴天霹雳,劈得眼前一片空白。
新娘子抿唇偷笑,朝他抛了个媚眼,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拉长了调子道:“相公,我们快些洞房吧!奴家都等不及了!”话不多说,便火急火燎地将肖穆之的衣带解了下来,带着他往床上倒。
肖穆之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没回过神来,直至被那新娘子翻过身,用身下那物顶着自己时才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抽出天光剑,将新娘一脚踢至床下,用剑抵着他的脖子。肖穆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相公……”新娘子一脸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肖穆之,那模样好似在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撕衣服的人是肖穆之,将人压到身下耍流氓的也是肖穆之,无赖极了!
两人一个气冲冲地站着,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个抱着桌腿盯着剑刃,眼睛都快对成斗鸡眼了。肖穆之看着他那傻样更头疼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新娘见他有了动静,便冲他笑了笑:“穆之,不是说好了,和我成亲吗?”
是啊,我说好,要和你成亲的。
可是,你是谁……
不对!不对!哪里都不对!肖穆之晃了晃脑袋,回想自己从瀑布到幽谷,转眼间又到了这里,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做梦!自己是在做梦!
“呼——”
肖穆之冒着冷汗从梦中惊醒,在床上回味良久,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那人了。他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遥远。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身上浓重的药味,依稀都感受得到,但自己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也罢,自己从一年前起就有了忘事的毛病,两三天前的事都记不住,何况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记得最清楚的是梦中一直萦绕在耳边的琵琶曲,随着自己身处的情境而时缓时急,抑扬顿挫,自己就像是曲中的主人公一样,随着那曲调起舞弄剑、嬉笑怒骂,心绪同那曲子一道起起伏伏。
多思无益,平添烦恼。肖穆之整理衣襟,收拾利索,提起案台上的画囊出门去了。
他是个画师,他画的画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却卖得很好,只因为,他画的是春宫图。
万花楼的老鸨请他给楼里的姑娘们画几张画,好挂在门口招揽生意。他来得早,花魁还在陪客人,老鸨便给他倒了杯茶水,叫他在大厅稍等片刻。
肖穆之抱手倚在大厅的柱子上,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和客人。来万花楼的虽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多半长得歪瓜裂枣、不堪入目,这般风姿潇洒、清秀俊朗的客人可不常见。姑娘们想过来搭讪,但大都只走到一半,就被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给震住,不敢再近一步。
这哪是画师啊,那凌厉的眼神,知道的以为是他等的不耐,暗生闷气,不知道还以为他背着的不是画囊,而是刀剑,下一秒便要抽出剑大开杀戒呢!
几个没眼力见的想着搭讪不成,撩拨来凑,便不时在他面前上演摔倒撞晕的戏码,脂粉味呛得他连连打喷嚏,他实在消受不起,便直起身走到门口去了。
刚走到门前,一阵熟悉的琵琶声传入耳中。肖穆之微微睁大了眼,仔细听了会,认出这曲子正是自己梦中听到到那首琵琶曲,他带着困惑走出门,循着那调子在长街上走啊走,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终于,在一个算命摊子前停了下来。
弹琵琶的是个老头,那老头拨弄琴弦,摇头晃脑,十分忘情。一曲终了,见肖穆之立于摊前,面色凝重,便将琵琶收到一旁,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公子,看相还是抽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