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梓伏:“朕觉得八皇叔可信。”
晏凤元:“皇上,即算是臣,您也不可——”
晏梓伏:“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皇位由八皇叔来坐是最恰当不过,朕最放心不过,也最万心所归。否则国一日无主,就又会是一场动荡。”
晏凤元:“皇——”
晏梓伏:“朕心意已决,八皇叔不必多说。顾相,你接着写。”
顾淮脸都白了。若不是碍着君臣有别,他都想跳起来把笔砸对方脸上了。
写什么写???写你个头啊???
晏梓伏:“第三道是罪己诏。朕本来打算自己写的,可若来不及的话,就还是由顾相代劳吧。当年镇国大将军欧阳珏谋逆一事查无实据,是一桩冤案,承办此事定下冤案的人是朕,与旁人无攸。是朕错信奸佞陷害忠良,此后改戾悼侯为忠烈侯……”
顾淮彻底听不下去了:“皇上,臣不能执笔!”
晏梓伏又叹了声气:“你不写就是朕来写,你非得让朕死之前还痛一痛手?”
顾淮:“当年欧阳珏拥兵自重,狂妄暴戾,他不仅挑唆出三王之乱,更一手谋划岭江政变,类似之事罄竹难书,皇上杀了他是为天下除害,何错之有?皇上若为罪臣辩白,将使天下忠烈之士如何自处?臣请皇上收回圣意!”
晏梓伏:“三王之乱和岭江政变都是……”
欧阳珏突然叫起来:“皇上!”
晏梓伏被吓了一跳,缓了半天:“阿觉?怎么了?”
欧阳珏:“行了您别说了,叔父不写臣来写。”
顾淮:“顾知觉!!!你住口!!!”
晏梓伏没理顾相,他盯着欧阳珏看了会儿,笑了:“也好,你来写。”
欧阳珏立马伸手去拿纸笔。
顾淮啪地一巴掌打他手上:“你住手!”
晏梓伏:“顾相你住手!”
顾淮心塞,僵在那怎么都不是,好不容易想起来还有个晋王能求助:“王爷,您看这……”
晏凤元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不急着劝了。
顾淮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已经疯了的侄子拿过纸笔,刷刷刷地写写写。
晏梓伏盯着刷刷刷的欧阳珏看了会儿,又朝葛铁道:“再去拿纸笔给顾相写传位诏书。”
顾淮又要崩溃了。敢情您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葛铁去拿纸笔还没回,欧阳珏就写完了。他拿起纸吹了吹墨迹:“写完了。”
晏梓伏:“念给朕听听。”
欧阳珏依言念了起来。他越念,顾淮的眉头就越松,终于没那么焦虑了。
“……暴戾狂妄,却过不掩功,且念其战功赫赫……谋逆一事虽是其属军私自授意,仍难逃失察之过……”
总而言之,欧阳珏给自己把谋逆的罪名给刷干净了,但更干净的还是晏梓伏。谁让晏梓伏是皇帝,谁有错他也不能错,他一错社稷就会乱。
晏梓伏却不乐意了,越听眉头越皱。
☆、“承认”
晏梓伏盯着欧阳珏看了好一会儿:“朕以为你一直为欧阳珏之事鸣不平。”
欧阳珏:“并没有,皇上多心了。”
晏梓伏:“你这么说就是执意不肯原谅朕。”
欧阳珏:“臣和欧阳珏并无任何干系,皇上与欧阳珏的恩怨纠缠都与臣无关,说起来臣一腔抱负却落得今日地步也是拜他所赐,臣怎么会为他鸣不平。”
晏梓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忽然咳嗽起来。葛铁急得如热锅蚂蚁,又是一通劝,这才劝动了晏梓伏喝药。
只不过晏梓伏刚拿起药勺又起了幺蛾子,放下药勺,推开药碗,道:“把纸笔给朕拿过来。”
葛铁与顾淮齐齐劝道:“皇上——”
晏梓伏:“拿来!”说得太用力,又咳起嗽来,咳得昏天暗地。
葛铁与顾淮面面相觑,只好在这个时候顺着他来,省得解药的事儿还没影就先气急攻心了。
晏梓伏紧紧地握住毫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
欧阳珏莫名地想到了小时候去私塾里看到先生竹樾握着晏梓伏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那一幕。
欧阳珏并非没想过,若当初自己没帮娘送柴火去私塾,若没答应晏梓伏去做陪读……可想来想去他又觉得没有可后悔的决定,一路而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若不是晏梓伏,自己现在大概顶破天了也就是在家乡镇上做个账房先生碌碌一生。或许能够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然而那又如何?何况战乱纷迭,百姓的命如草芥,也不一定就能长命百岁,指不定比短命的镇国大将军还要命短。
是晏梓伏给了他跳脱出祖辈人生的机会。
终于,晏梓伏写完了,他看了一遍,自我满意得很:“葛铁,发出去。”
葛铁瞟到两行字,整张脸都是寡白的。若照这位敢捅天的主的原旨发,天下都得乱了!他为难地望向了晋王。
晏凤元揣着手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垂着眼帘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神游天外的样子。
葛铁只好又求助顾淮。
顾淮试探着道:“可否先给臣一看?”
晏梓伏:“哦,看吧。”
顾淮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看,越看越心惊,脸比葛铁还白,白完又红了——被气得。
顾淮:“臣请圣上——”
顾淮突然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不知死活的侄子“顾知觉”将晏梓伏那能气死人的所谓罪己诏抽走了。
欧阳珏一言不发地从顾淮手中拿走罪己诏,看也不看,折成几折放到烛火上烧掉了。
葛铁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晏梓伏有没有被气到吐血。
顾淮已经没力气去管晏梓伏会不会吐血了,他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晏凤元稍稍抬了抬眼,神色微妙地望着欧阳珏,分不清喜恶悲欢。
晏梓伏倒硬是撑住了没吐血,不过也可能是还愣着没反应过来。
欧阳珏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抢先道:“行了,别闹了,我原谅你了。”
顾淮一脸见鬼地看向侄子:“知觉你在说什么?!”
欧阳珏瞥他一眼:“顾相,别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你侄子顾知觉,我是欧阳珏。”
顾淮的身形晃了晃,几欲昏厥。他心里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大哥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知觉这孩子还是疯了,彻底疯了,是我没照顾好他,是我不该让他委曲求全,是我是我全是我………………
欧阳珏再懒得管其他人,他走到床前,葛铁就自觉避开两步——当然也可能是想离疯子远两步怕被殃及池鱼。
欧阳珏坐在床沿上,回头对葛铁道:“把药给我。”
葛铁仍木然着,把药碗给他,突然回过神来:“药凉了,奴婢再去热一热……”
欧阳珏:“热什么热,他又不是千金小姐,喝口凉药能死?”
葛铁:“……”假的!欧阳将军才不会这么说皇上!这是疯了的顾知觉!皇上不要上当!
欧阳珏回过头去,直视着一直直愣愣看自己的晏梓伏:“你到底要不要喝药?”
晏梓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听话地张着嘴。
欧阳珏舀起一勺药汁直接塞晏梓伏嘴里。
晏梓伏被灌了满口药,苦得立刻把勺子吐出去,扭头就要呸掉。
欧阳珏:“吞下去,乖。”
晏梓伏的动作瞬间僵了,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喉咙已经自觉地把药给咽下去了,又是一阵苦味,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欧阳珏倒是奇了怪了:“有这么苦?”他又舀了一勺药,却是凑近自己嘴边嘬了嘬。是有点苦过了头,也不知道晏梓伏什么时候得罪了御医,一勺蜂蜜都不肯放。
想是这么想,欧阳珏板着脸道:“还好吧。”
晏梓伏忽然伸手去拿药勺,拿到嘴边,就着欧阳珏刚嘬过的地方将那小勺药舔完了,然后放回药勺,不肯再吃了,眼巴巴地看着欧阳珏。
欧阳珏:“……”你大爷的难道每口都要我先喝???这么难喝!!!鬼才喝啊!!!只有你这个鬼才活该喝!!!
欧阳珏把声音放缓了点:“听话,把药喝了。”
晏梓伏:“这药甚苦,我不喜欢。”
欧阳珏想了想,凑近晏梓伏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只有晏梓伏听到了,听完整张脸都白里透红,终于还是肯强作镇定地皱着眉头把药全喝完了。
顾淮跟葛铁当然不知道这个自称欧阳觉的“顾知觉”说了什么,他俩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莫名有点疼,跟要瞎了似的。
晏凤元仍旧揣着手望着这一切,忽然微笑起来:“既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御医所说的冰莲花虽属难寻,却凑巧臣与欧阳将军都曾见过。本来臣想着若自己去找药引怕会顾不上朝里的事,如今欧阳将军回来了就方便多了,还请欧阳将军去为皇上找来药引。”
顾淮莫名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晋王靠得住啊!!!
***
事情暂且就这么定下了。晏梓伏称病在宫里休养,晏凤元与顾淮及一众老臣暂理朝政,欧阳珏则带些高手去找药引冰莲花。
一切事情安顿完,欧阳珏、晏凤元、顾淮三人走出寝殿,格外沉默,气氛格外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