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过了两道宫墙,欧阳珏突然一把拽住顾淮,惨叫道:“叔父!救我!”
顾淮惊悚地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你有话说话,别动手!”
欧阳珏一脸后怕:“虽然我犯了欺君之罪,但我是为了救皇上啊!不然他不肯吃药!但是葛公公说过我敢装欧阳将军是会死的啊!”
顾淮:“……你果然是装的。”
欧阳珏:“当然!”
顾淮:“……我说也是……你也过于胆大了!”又板起了脸。
欧阳珏缩了缩:“虽然我不知道皇上写了什么,而且也没敢看……但看叔父你和葛公公的脸色就能揣测到定然是不能外传的话,一时情急就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脸色又一变,“不过侄儿这也算是为国尽忠了,就算因此被圣上事后责罚处死也在所不惜!”
顾淮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好孩子!”
晏凤元停在前头听了半晌,此时方安抚道:“顾相与顾大人不必着急,事从权宜,皇上是明君,会体谅顾大人一番忠烈肝肠。实在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的话,本王也会为顾大人一力承担。”
欧阳珏忙拜谢他,随后又担忧道:“可下官并没见过冰莲花,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刚才王爷那么说……”
晏凤元:“这也不必担心,本王会让一队高手随行,找药引之事让他们去便可以了。刚才本王只不过是顺着顾大人的话说下来罢了。”
欧阳珏:“啊哈哈哈王爷果然聪慧英明,一眼就看破了下官在装。”
晏凤元:“人和人的相貌再相似,看起来也是天差地别的,顾状元与玉合尤其不同。”
欧阳珏:“对啊对啊……啊?”他心里咯噔一声响。
晏凤元:“怎么了?”
欧阳珏:“……玉合是谁?”
晏凤元笑弯了眼,看起来格外亲切:“你不知道?”
欧阳珏:“……下官猜是忠烈侯。”
晏凤元:“猜对了,顾大人真是聪慧英明。”
欧阳珏:“……”谁能告诉我晋王殿下是不是已经看透了我这个借尸还魂的鬼把戏……我居然连他一起瞒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非常生气?是不是故意在告诉我他很生气!!!
欧阳珏也说不清自己怎么这么信任晏凤元,大概是因为死前唯一跑来急着救自己的人只有他吧。
☆、和王爷的回忆
欧阳珏没跟顾淮回丞相府,他直接跟着晏凤元回了晋王府,装着一副对冰莲花毫无认识的样子虚心求问,毕竟他还得装成欧阳珏去找冰莲花。
事到如今,欧阳珏也拿不准晏凤元究竟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反正晋王这个人呢很一言难尽,旁人一眼就能看穿这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再往深就看不透了——不过也无妨,知道前一点就够了。而且怎么想晋王都是难得的不想弄死欧阳珏的人,欧阳珏也无所谓他知不知道了。
想是那么想,装还是要继续装。
欧阳珏便在心里思量着便跟着晏凤元踏进王府,一路走来格外雅致,不浮华也不简陋,正正好地按着王爷该有的规模建,不至于丢了皇家脸面。倒是书特别多,这里扔一本那里扔一本,从门房到凉亭到走廊到门厅到书房……
欧阳珏不由得多看了晏凤元两眼。
晏凤元正提壶倒茶,头也没侧,直接问:“怎么了?”
这你也能察觉到?欧阳珏笑了两声,老老实实地回答:“下官第一次到王爷府里来,没想到王爷的书到处乱扔。”平日里光看晏凤元的为人处事绝对想不出他竟这么没个收捡,换到欧阳珏身上简直不敢想,肯定会被他娘揪住念叨个三个时辰……念完了还得老老实实收拾。
晏凤元笑了笑,也有点不好意思:“这点委实不好,可本王这个毛病怎么改也改不了。收拾的人又不敢乱动,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欧阳珏心道,这要我娘在这里肯定得说是因为你缺个媳妇,反正她觉得什么事都能用一个媳妇解决……
晏凤元倒了两杯茶:“坐吧。在外头规矩不好乱,在府里随意即可。”
欧阳珏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晏凤元。
晏凤元又好笑地瞥他一眼,也不多说,径直便道:“我已让裴遇去调人手,今夜子时你们便要动身,直接从我这出发。”
欧阳珏点点头。
晏凤元:“此次为防小人趁着皇上体虚多事,本王脱不开身,只能有劳顾大人了。你没见过冰莲花,我便跟你再说说。”
欧阳珏不敢断定晏凤元到底是看透了自己借尸还魂还是在宫中时确实只为了配合自己哄晏梓伏,只好又胡乱点点头。
晏凤元便给他讲了起来。讲来讲去不过是让欧阳珏又回忆了一番生前。
那个时候是年三十,欧阳珏好不容易得空回将军府跟家人吃个团年饭,忽然就听到急报,说是木蒂汗国前日里来犯,当时巡视边关的晋王领兵回击,不料中了对方埋伏,晋王与亲兵被逼上了两国边界的高山深林里行迹无寻。
这事说起来容易,可细想着晋王不可能这么轻易中套。要说军营里没有奸细,欧阳珏是不会信的。这么一想,事情就更严重了。故而欧阳珏扔下筷子就去牵马。
他的文书在身后追着急了:“将军,你不能就这么走,起码要去向皇上禀报一声!”文书是被丞相顾淮派来将军府的,也不能说就是为了监视欧阳珏,但顾淮实在是受够了欧阳珏独来独往擅自做主,好歹是个将才,能找个稳妥点的人提点一下规矩也好。
欧阳珏不是不明白顾淮的好意,可隔行如隔山,顾淮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恐怕连只鸡都没亲手杀过,实在是不能懂欧阳珏的事。
欧阳珏边往马槽走边道:“你去禀报皇上,就说晋王告危,我去救人了,另外军营里有奸细,我这三个月恐怕都回不来,让兵部备战粮草。”
事后想起来,欧阳珏也知道自己错在哪。他错在太自负。外人形容他“恃宠生娇”的说法虽然比较恶心,但竟也没说错。他那个时候仗着晏梓伏信他,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那文书说得其实没错,欧阳珏起码得跟皇上禀报一声。不然京城边关就这么任由他来去自由,直接就让府上的人去通告皇上一声说要备战粮草,在外人看来不是飞扬跋扈是什么?
但当时就那样了。
当时,欧阳珏快马加鞭地直奔晋王失踪的山上而去,压根没去军营——这传到本就为了他私自做主而怨声载道的朝中时又是一阵波澜。
欧阳珏一入山林就找到了晏凤元的踪迹。原因无他,晏凤元沿途留了记号,而欧阳珏找到了记号。
欧阳珏沿着记号一路找,终于在一处深山老墓里找到了晏凤元。
晏凤元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起码有吃有穿,虽然吃的是死人殉葬食物,穿的是随葬的棉袄……
欧阳珏一向佩服晏凤元为人,此刻更是达到了巅峰。他扪心自问,若真自己到了这地步,虽然也会为了活命而这么做,可怎么也做不到晏凤元这么坦然,面上竟没一丝尴尬恐慌。
离去前,晏凤元回头望了望老墓,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回头继续走。
走远一些,欧阳珏忍不住劝:“王爷,不然您穿我的棉袄吧,您身上这件……还是脱了吧……”
晏凤元莞尔:“还以为玉合不信鬼神之说。”
欧阳珏:“信不信是另一回事,怎么说都不太好,这还过着年呢……”
晏凤元:“我穿了你的,你穿这件?”
欧阳珏在冻死和穿死人衣服之间犹豫了一下:“那,那让我来穿吧。”
晏凤元:“你穿得,本王怎么就穿不得?”
欧阳珏看出来晏凤元是逗自己玩呢,便也顺着话头接下来,逗回去:“世人都爱王爷,换了另个人在这里也得跟王爷换衣服,谁舍得让晋王吃苦?”
晏凤元没拿扇子,抬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下:“没大没小。”
欧阳珏那时候话还挺多,顺着杆子往上爬:“论官职是王爷大,可论外貌就看不出来了,谁不知道晋王神仙美貌好若少年。哎我突然觉得这话不对,王爷本来就是个少年,怎么叫‘若’呢……哎呀!谁拿石子儿扔我!”
晏凤元默默地把刚扔了石子儿的手往袖子里拢了拢。
欧阳珏四周看一遍:“估计是神仙,怎么也不肯出来看看我,估计觉得我不错可还差那么一点。”
晏凤元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张嘴都跟谁学的?以前还不是这样。”
欧阳珏也笑了:“平时在军营里也没事做,一群大老爷们儿没事跟着瞎贫。也就知道王爷能开玩笑,我可不敢跟其他大人们这么说话。”
晏凤元:“也不要你这么说,你平时跟其他大人们稍微嘴甜点就不错了,大家也不是全不喜欢你。”
欧阳珏:“我还学过一阵子王爷呢,可他们照样喜欢王爷不喜欢我。”
晏凤元:“就你以前突然拿把扇子天天扇那阵?”
欧阳珏:“是啊是啊。”
晏凤元直想说那阵子本王都不太想搭理你……忍了忍,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