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晏凤元恭敬地一拱手:“晋王殿下有何事?”
晏凤元温和地凝视着他,眼神之关切令厚脸皮如欧阳珏也有些不自在。欧阳珏心道,晋王定忙得没空照镜子,不然就该知道依他那双明媚凤目真不该这么盯着人瞧,极容易被人误认成含情脉脉。他又转念一想,心里偷笑:还好我聪明。
片刻后,晏凤元似乎是终于酝酿好了,道:“你想辞官归故里会很难,没人敢放虎归山。”
欧阳珏苦笑:“难道要我拔了牙才能让人信这虎不会伤人?可我本来就无齿啊,我断袖都断得天下闻名了。”
晏凤元被他逗笑了,道:“但凡你收敛几分心性也不至于这样。”
近些年来欧阳珏的面皮越发厚了,反而令一些人觉得他虚伪乃至于别有用心。其实明眼人哪里看不出来,那些人防着欧阳珏造反是一方面,另一面更多的是嫌恶欧阳珏。
欧阳珏不过是彻彻底底的草芥出身,却摇身就成了皇上最宠信的人,本来就在风头浪尖上了,他还三番五次奏请皇上广开言路大兴科举。有他的前车之鉴,晏梓伏更愿意信任寒门学子,也愿意给那些一腔抱负才学无处挥洒的寒门子弟机会。在这样的境况下,欧阳珏定然会成为豪门贵族的眼中钉,加上他整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更让豪门贵族们觉得不齿。
欧阳珏知道晏凤元是真心为自己好——或者说,晏凤元真心对每一个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人好。可欧阳珏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当年他读了书识了字就想做账房先生,后来被晏梓伏一拽又想来京城见见世面,最后被晏梓伏留在身边委以重任,他便想要为国尽忠青史留名。他其实从来也没变,从来都是一山望着一山高,从来都是一根筋。
欧阳珏拱手道:“还望殿下您能给我指条明路走。”
晏凤元想了想:“本王也没有法子。”
欧阳珏苦笑,一摊手道:“那我就是死定了。”
晏凤元奇道:“你就这么信本王?”
欧阳珏一本正经:“在下唯独对王爷深信不疑。”
晏凤元目光一凝,望了他一会儿,眼里瞧不出深浅。
然后晏凤元弯了眉眼,笑道:“算了,本王还是想不出法子。”
欧阳珏露出惊悚模样:“那王爷您为何还笑成这样?”他顾不上别的,忙上前一步拽住晏凤元的衣袖,凑近小声道,“您肯定有法子,我绝不说出是您的法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晏凤元收敛了笑,垂眼望向衣袖:“玉合你一定知道唯一的法子是什么,本王不愿说。”
欧阳珏当然知道,就是他金蝉脱壳诈死咯。还得是在和敌国对战时英勇殉国,从此被供上忠烈之将的神坛,指不定逢年过节皇上还得当着众将士的面给他亲手上两柱香掉几滴泪。
可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可见晏凤元刚才想出了第二个值得笑的法子。欧阳珏又将晏凤元拽近了一些,央求道:“就说一说您想的那个法子吧,就说一说,给个提示也行。”
晏凤元被他拽着脱不了身,只好道:“本王那法子实在上不了台面,故而不肯说出来辱你。”
欧阳珏垂头丧气地:“还有什么能比战场诈死这法子更辱人的啊?”他倒不是顽固的人,只不过……只不过对于一个戎马多年的人来说,战场诈死委实不光彩,若有第二条路,他肯定选后者。
晏凤元望定了他,道:“若玉合愿意与本王成亲,朝野便不会再怀疑你另有势力。”
欧阳珏眨了眨眼睛,再把这句话在脑袋里回想了一遍,干笑着松开了晏凤元的袖子:“王爷,您平日里潇洒风趣是一回事,都这时候就别逗我了。”
晏凤元低下头整了整衣袖:“所以本王才不愿说。”
然而当晚欧阳珏在家里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番。晏凤元倒也不全是诓他的,一来,满朝上下皆知晏凤元是天字第一号的保皇党,先帝驾崩后几个王爷蠢蠢欲动,却都是被晏凤元压下去的,然而绝对能轻易登基的晏凤元却非得找回了晏梓伏当皇帝;二来,欧阳珏本来和晏梓伏有一腿这事儿就够污点了,回头又把晏凤元给睡了……不,是被晏凤元给睡了,想必也没什么兵士会愿意再跟着这么个人造反了。
欧阳珏咬着指甲想了又想,用力摇头:“不行不行,还是不行。”虽然乍一看这个法子可行,但细想想仿佛根本找不到哪里是正常的。
他想了又想,决定还是重新考虑一下沙场诈死的计划。
☆、你方唱罢我登场
欧阳珏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晏梓伏坐在一旁看奏章,时不时扭头看看。
葛铁十分忧愁:“皇上,您多少再吃点儿东西。”
晏梓伏:“朕不是刚用过膳了么。”
葛铁:“可您就喝了三口粥。”
晏梓伏:“饱了。”
葛铁:“可——”
晏梓伏忽然想起一件事:“淑妃那里怎么样了?”
葛铁道:“皇后娘娘已经跟淑妃娘娘谈过了,雪玉宫里的人全换了,淑妃娘娘可以安然待产。”
晏梓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她能安然得起来么?孩子的父亲找到了没?”
葛铁道:“她宁死不肯开口。”
晏梓伏叹了声气:“她不愿开口就别问了,是朕先对不起她。”
葛铁迟疑着问:“那孩子该怎么办?若真生下来了恐怕后患无穷。”
晏梓伏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指望皇后跟他生一个也怕是没有指望,若有心人用淑妃那个实则与皇室没有关系的孩子来做文章……
晏梓伏挥了挥手:“还早着,想那么早干什么。”顿了顿,补了一句,“是女孩就养起来,宫里多个小公主也不错,碍不了什么事。”
言下之意,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就只能让那孩子怪自己命不好投错了胎。
欧阳珏醒来时正好听到这几句话,不由得扯动嘴角笑了笑。晏梓伏是个多喜欢占便宜的人欧阳珏最有发言权了,那个人恨不能所有的便宜都给自己占了。想是想得挺美的,倘若那妃子生了个女孩,晏梓伏倒也算对外有个说法了,省得别人嘲笑他生不出孩子,怪不得他非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御医给那妃子诊脉。
晏梓伏十分眼尖:“阿觉醒了!御医!”
一直在殿外候命的御医忙不迭地跑进来对着欧阳珏一阵折腾。折腾完了,道:“禀皇上,顾大人只要醒了便无甚大碍了,只需静养。”
欧阳珏简直想立刻晕死过去以证明自己只不过是回光返照了一下。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晏梓伏除了上朝就是守在寝殿里守着欧阳珏,连吃饭也是在这吃,奏折自然继续往这搬。欧阳珏一副伤重未愈说不了话的样子,晏梓伏也不怪他也不缠他,好像他只要在这就行,哪怕成天见了自己就面壁蒙头睡大觉。多睡睡也好,御医说了多睡睡对伤口复原有好处,总比到处乱跑要好。
几日后,欧阳珏伤没好,但差不多能下地走动了,他便忙不迭地要回丞相府,可还没出寝宫门就撞上了下朝归来的晏梓伏。
欧阳珏有点尴尬地朝他打招呼。
晏梓伏倒是挺高兴,少不了动手动脚到处碰碰摸摸:“你这是大好了?”
欧阳珏默默地退后一步:“啊,是,好多了,臣打算回家,多谢圣上这些时日照顾。”
晏梓伏上前一步:“没事,你住这儿朕挺开心的。”
欧阳珏干笑道:“可臣却……有点惶恐,不敢多耽误圣上日理万机为江山社稷万民福祉……”
晏梓伏打断他的废话:“你就这么急着走?一刻也不愿多留,一眼也不想多看朕?”
欧阳珏坚持眼望着鞋尖:“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晏梓伏道:“你救了朕的命。”
欧阳珏道:“这也是为人臣的本分。”
晏梓伏问:“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你为人臣的本分?”
欧阳珏:“是,臣一心报效朝廷,千百年后虽难以成为流芳名臣,起码也不做个人口唾弃的佞臣就够了。”
晏梓伏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欧阳珏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往外走。若不是要顾忌着些为人臣的形象,他都恨不得大跑起来。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响,像人倒地的声音。
欧阳珏心道,我要是信了你装死或装可怜我就真是白杀那么多人了……
他继续抬脚往外走。
可葛铁却大叫起来:“快宣太医!”
门外的侍卫立刻把门口拦住了。确切点说是把欧阳珏拦住了。
欧阳珏:“……皇上让本官走的。”
侍卫不动如山,看欧阳珏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大逆不道刺杀皇上的杀手。
欧阳珏没办法,在门口踟蹰了一下,不得不回到寝殿里。
晏梓伏倒在地上,脸色乌青,似乎是刚吐了血,嘴角还挂着血迹。葛铁领着几个小太监跪在旁边一脸急色,看到欧阳珏来了忙道:“顾大人快帮忙把圣上扶到床上去!”
欧阳珏:……你他娘的那么多人干等着我来抱他上床?你根本不在乎你家皇上是死是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