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汶无奈地斜了她一眼,冷冷静静阻止她出口成祸,“再磨蹭赶不上城外练兵了。”
此话一出,问旋立刻上车驾马,一溜烟儿绕过事故现场直奔皇宫而去。
几与此同时,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飘下了大片雪花。
“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
姬远刚恢复一点知觉,就听上方传来这样一句气急败坏的话。
“对这种狗娘养的讲什么仁义,容公子,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密密麻麻一群人挤满了整间屋子,有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也有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只是个个义愤填膺,截然不同的面容上描绘着隶属同根的尖刻。
容古烦恼地撇嘴,皱眉盯了半死不活的姬远两眼,开口,“今天晚上预热,明早正式开始。”
“好!”
逼仄的屋中传来层次不齐的回应声,姬远觉得头有些胀,眼前完全看不见东西。不一会儿,聚集的人群开始散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徘徊在耳边,不知是谁经过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朝他狠狠踢了一脚,他又失去了知觉。
……
问旋到底没赶上城外的练兵演习,她将诸葛韷他们送进宫,还没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报忧不报喜的宣庚板着一张脸来了。
虞毕出的右眼皮突然狂跳不止。
“启禀皇上,”他一字一顿地说,“姬公子被人劫持了。”
一边的诸葛韷嘴角一抽,心说那倒霉催的小子又作了什么孽?
虞毕出看起来很平静,在无人察觉的哽咽后淡定自若地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庚将大致经过讲完,又道:“这件事没有外泄,晟主已私下派出人搜寻,请皇上放心。”
他点头,蒋绛做得对,姬远的事是敏感点,之前对王泫的处置在朝中就荡起了一股涟漪,大张旗鼓绝对是不妥的做法。
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告诉蒋绛,尽快……”他换成不动声色谈正事的口气,“再过十来天外来的使臣就到了,别让这件事影响过年的气氛。”
“是。”只是作为传话筒的宣庚毫无压力地答应。
随后虞毕出让余茭安排完诸葛韷的事,便屏退了所有人。
回去路上,问旋一边张望漫无边际的黑夜,一边煞有其事揣度官场政治,“你说谁没事绑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不点?眼红?嫉妒他在皇帝身边的位置?还是那什么什么……”搭话无果,她胳膊肘顶了下宣庚,“给点反应行不行?”本来就够木讷的了,来了这个无聊的虞都后更木了,真不明白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
宣庚给面子的赏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朝中人员干的。”
“废话,小老百姓谁吃饱了撑的,绑他还能卖钱不成。”她觉得理所当然。
“有王泫的前车之鉴,抓姬远除了给自己惹麻烦,还能讨什么好处不成?”他用同样的口气回敬她。
问旋本来就不明白这种事,只是被宣庚讲得不太高兴,就是都讨不了好处,她还是觉得朝中人干的可能性大点,毕竟结怨也近嘛!
“那私人恩怨,打击报复呢?”她不依不饶。
宣庚:“你真想参与忖度这种事,以后就少去城外,多在府里呆着。”
被戳痛楚的问旋脸一红,没来得及骂人,突然听到一阵喧闹。两人循声抬头,就见远处火光冲天。
“着火?那什么地方?”难得出来办趟事尽糟心的问旋忍不住想骂人。
“南街,是鼎技阁的方向。”熟知虞都的宣庚立刻判断出来,并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什么,西面也映出了不祥的光。
西面是蒋府的方向,俩人也顾不上出了什么其他的事,立刻赶回去。
喧闹声越来越大,本已入梦的百姓被陆续吵醒,家家户户开门张望,邻里间窃窃私语,讨论起这场突然而来的变故。
问旋与宣庚赶到蒋府,才发现出事的不是蒋家,而是顾家。
两人到底是护主心切,一看与自家没关系,不约而同就松了口气。
正这时,蒋府大门开了,问旋和宣庚就见蒋绛和顾闻游一起走出来,顾闻游皱着眉头,望着自家的方向。
那边人声鼎沸,这边鸦默雀静。问旋侧耳,似乎听到“外商滚出尚彧”什么的。大半夜为了这个跑来弄得鸡飞狗跳拆人房子?
宣庚左右看着犹豫了下,上前,“晟主,顾爷……”
顾闻游回神,不以为然地挑了下嘴角,冷漠地说:“不用管,只是堆眼红人的臭虫而已。”说完,进门。
蒋绛又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朝他点头,“雪下大了,早点休息。”
问旋愣了一会儿认真地对宣庚说:“我觉得姬远那小子十有八九是死定了。”
“为什么?”他不解。
“不是显而易见么?你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一个人关心他的死活。我赌一百两,他肯定是那条被放出去钓鱼的饵!”
……
次日早朝,果真有人借昨夜的事做文章。
吴硕南道:“从此次鼎技阁的事来看,臣以为,变革当讲求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现未推出的新民仕法令亦是如此,望皇上三思。”
傅文沅也站出来,“臣同意吴大人的意见。新民仕法改革力度甚重,男女尊卑之常乃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一旦推出恐会引起更大民怨。”
这两位一个知天命,一个刚过不惑,都是完全的士族,基本能代表在场多数人的看法。若说寒门入仕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男女平等的引入就是触动他们的底线了。
虞毕出早料到朝中会有一批人反对,之前也陆续收到过一些折子,但一直没有这俩人的,没想到今天摆这儿给他说明了。
不过吴硕南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似乎留有说动的余地。
余人舒见皇帝没有表态,出列,先说了句,“吴大人尽可放心,新法尚未完全拟定,由试行至完全施行尚有时日。况且关于此事民间流传已久,大可不必担心。”
傅文沅对他的话十分不满,口气讥讽道:“余大人未免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鼎技阁开办二月有余,始终相安无事,昨夜不照样闹了个天翻地覆。难道非要等事情完全发生了才想着去补救不成?”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徐凛站出来,义正言辞毫无偏袒地道:“民仕法稍后再议,现下最需解决的是鼎技阁的问题。有第一次,必然也会有第二次,各位大人还是先想想解决办法。”
“对付民乱有什么解决办法,既不肯撤销法令,便只有武力镇压了。”傅文沅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虞毕出脸色不太好,嘴唇泛白,有些病象。他听完几人的议论,道:“以暴制暴是下下策……”
他话没说完,有人进来禀报——街上一大波百姓正在□□,还绑着几个人。
传话的人是蒋绛安排来的,来之前就已经调查完被绑人的姓名出身,大多是昨晚被绑起来的商贾,以及其中独树一帜的——姬远。
听到这名字虞毕出立马不淡定了,昨晚听说这事的时候,虽说他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一点也没找到他们绑姬远的理由。改革既不是他撺掇提出的,也没有参与多少,怎么会有人盯上他?
“皇上,”没等他想好如何发泄自己的情绪,有一个人站出来。
“仁爱乃帝王之宽厚。以暴制暴纵然不可取,却也是无计可施之策。且群聚民众中多为盲从者,言理难以驳斥,唯有杀鸡儆猴方有实效。”
说话的叫陈燎,就是第一次跟随王泫上谏姬远的人之一,父亲是虞乾那代入仕的寒门子弟,标准的夹缝派人物。
虞毕出无言看了他两眼,下令:“让肖云齐领兵镇压,所有参与者一律扣留,等候发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历史上说,一切民间动乱都是源于不同阶级的矛盾激化,更简要的概括就是——官逼民反。
安烜刚回虞都就见识到这么一副民众纵横街道□□的场景。他从城东走到城西,又随波逐流地往南街方向过去,许多平头百姓也和他一样凑着热闹顺风转舵,队伍声势不自觉增大。
路过鼎技阁,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顺手抓了一个身边人问出了什么事,可惜那人是个与世浮沉的货,对眼前状况完全一无所知。
眼见人群越来越拥挤,他不耐烦地放弃大部队,直接抄捷径上前头看去了。
姬远再次醒是被外界喧哗吵醒的,他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隔着个木笼。
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他艰难地抬手抹了把眼睛,蹭下一撮暗红的碎痂,是血干了之后留下的。
木笼车不断行进,偶尔绊上石子,速度不快。他的意识始终处在清醒与迷糊间,无暇分辨眼前状况。
在他身前身后,还有几辆同样的木笼车,是昨晚被抓来的商人。最末尾的那人,也就是叫唤得最起劲的那人,叫沈仟三。假如姬远记性够好,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岁月蹉跎不饶人,当初精于计较的险恶商贩如今已缩成了个伛偻的小老头,唯有靠着几声不讨好的尖锐嗓音博人注意。
安烜超前了小段路,然而无论哪里看来都是密密麻麻无迹可寻的人头,没一点意思。他撇嘴,心说自己凑这热闹干嘛,又与自己无关。
正打算走,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他仰头望了两眼,什么也看不到,回身登到高处,才见训练有素的官兵云集而来。
方才还算有条不紊的队伍此刻活跃起来,尤其是守在木笼边的那些人,嘴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安烜耳力不错,可人群是在太乱,入耳的和苍蝇声没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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