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队伍中的姬远却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官兵围剿过来的时候。
肖云齐带人从前面包抄,望着乌压压没个头的人群暗暗咋舌,心说这么多人狱里装得下么?
想归想,实际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大多数聚集凑热闹的民众一看有官兵过来,立刻作鸟兽状逃散。然而人群那么密集,外边又有四面八方圈过来的官兵。逃不逃的出去且另说,混乱先是肯定的。
姬远所呆的木笼车被挤得东摇西晃,周围那些人拼死贴着木笼,嘴里上气不接下气,依旧锲而不舍地喊着他们的口号。
“废除鼎技阁,拒绝打仗!”
“外商滚出尚彧!”
还有几句迷糊不清的,姬远分辨出其中意思,大概就是针对未出的民仕法,男女一视同仁而阶级犹存的问题。
真真是声嘶力竭的抗争。
军民缠斗,硬碰硬的武力抗争,就像最原始的纯粹搏斗,最原始的平等。
□□发生在退朝前,所有大臣都被堵在宫门口出不去。肖云齐调动了全部的城军,奈何被牵扯进来的人太多,勉强只维持了个势均力敌,更别谈将泱泱人群中的人质解救出来。
暴力镇压是陈燎给的台阶,也幸好这个识时务的台阶,否则发展下不去还不定造成什么乱子。
虞毕出在内宫坐立不安地等待,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糟心得很。
这个空隙,余人舒联合吏部的几位大臣来找他谈了点事。
“什么?提前颁布新民仕法?”虞毕出现在很急躁,耐性十分不好,听到余人舒突然提出这个,脑子里除了添乱没其他想法。
“是,我与诸位大人都商议过,民仕法的改革必定牵扯到其他法令的变革。方才听人回报城中的场景,百姓暴动的缘由之一也是因为即将颁布的民仕法厚此薄彼,加上原本不受重视的贱商发展迅猛,心中从而导致不平衡。”
他们导致的不平衡和姬远又有什么关系?
他很想问这句话没说出口,只能换口气重新道:“就算有效果也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这场□□。”
这种情况即使将再好的条件放在他们面前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而且一旦惯养成有求必应的习惯,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真正处变不惊的余人舒道:“所以臣等商议,恳请皇上收回朝上所说扣留所有作乱者的前言,好让百姓放宽抵抗心里。”
虞毕出此时也不管皇帝金口玉言什么的,直接甩手,“准了,余茭去传口谕!”
余茭领命出去。
“还有一事……”余人舒犹豫着看了身后一眼,退开一步。
徐敬儒上前道:“请皇上解禁孟将军兵权,令他领兵出面,效果应远胜于肖副将的强行镇压。”
虞毕出皱眉,他之前虽命孟祁军暂任水军总督,却只是空壳子一个。尚彧太缺少领兵的将才,还是水上的兵马。孟祁军水战能力怎样不知道,但一定能先服人。
只是孟家褚家一流,态度如何先不说,怎么搁,搁哪儿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本想先缓缓,下一次民仕法考试时再物色合适的人选,没想到现在被提出来了。
余人舒见他犹豫,补充了句,“皇上,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平定民乱,您若觉得此事欠考虑,不如暂缓,待这件事结束后再收回孟将军的兵权。”
他这话说的不那么好听,用人时提不用时压,这得在群臣眼中树立起一个怎样的帝王形象。
一边的徐敬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觉得这少年稳妥能沉住气,今天这话怎么慌了?
虞毕出仍有迟疑,眼前事当然是最重要的,孟祁军的事也不能老掖着……
他道:“传朕口谕,从城外调集两千精兵,余人舒,你去孟府传话,让孟祁军在日落前将事情平息。”
“是!多谢皇上!”余人舒看起来十分高兴,立刻出门办事去了。
徐敬儒在原地踯躅了片刻没走,虞毕出注意到,问:“徐卿还有什么要事?”
“臣想……替王大人求个情。”他匍匐在地上,语气恳切。
他身后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听这话吓得有些哆嗦。王泫因何被降罪他们都有所耳闻,徐敬儒与王泫虽是表兄弟,平日来往也不密切,怎么这节骨眼上提这问题,不是往逆鳞上撞嘛!
虞毕出未做表态,光悉心观察后面俩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传出去了,至于如何传出去的……
“王泫三番四次以下犯上,朕不过罚他去静修寺反省,徐卿是觉得朕罚重了?”
徐敬儒心中暗鄙,若只是反省,他娘哪至于日日在他耳边念叨。
王泫从静山失足坠崖,至今瘫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是谁幕后主使。他大伯徐凛同参与此事却不闻不问,足可见其中水深难搅。
然而……
“臣并无此意,”他中规中矩地道:“王氏一族在朝中盘根错节,此事再加上新法颁布对世族的打压,恐怕……”
虞毕出没有接下他蓄意留下的话茬,而是静静注视这三人。
那两年轻人——朱清和蔡少伦,与陈燎家世相似,都是父辈入仕。只是他们的父辈没陈燎的父辈混得风生水起,本人也没有陈燎那般擅长左右逢源,开拓人际,通过应试加通融很勉强才拿到的小官职。这七八年下来,更是毫无成就。
较瘦的朱清畏畏缩缩抬了下头,拿出一本捂得旧旧的册子,口气低缓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皇上,这是近年来王家以及朝中几位大臣与尚彧来往的证据,请您过目。”
相比之下,看起来稳妥的蔡少伦比他还哆嗦得厉害,紧接着道:“皇上,由士族把关的应试难出真英才,最后一步不过关,民法做得再好只是嘘头,并无实际意义啊。”
徐敬儒默默瞟了眼俩人,不置一词。
虞毕出对此的反应依旧平淡得让人心寒,他既没赞同,也没否决,只是让三人退下,甚至连考虑都没说。
出了殿门,朱清与蔡少伦各自叹了口气,不同时又悬起心。
其中一人小声问徐敬儒:“徐大人,皇上真的会打压士族吗?”
徐敬儒有些不确定地笑了声,“帝心难测,哪是我们能明白的。”
“我觉得可能性挺大的,”另一人似乎想显得底气十足些,奈何微蜷着脖子,反而看着獐头鼠目了。“士族是守旧派,明显和皇上的变法冲突。而且皇上明显不偏袒士族,王泫不就是个例子吗?咱们肯定有出头之日!”
朱清点头,表示很赞同他的说法。
徐敬儒但笑不语,大概这就是他们混不好的缘由。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若论孟祁军与肖云齐的差别,除了相差半数多的年纪外,大概就是这岁数落差中积攒下的魄力。
什么叫魄力?
形象来说,不怒自威是其中一种形态。但是,有关注才有影响。
所以当孟祁军跨马出现在人前时,确实在目光所及范围内的一部分人得到了震慑,但更多的,依旧在混战状态。
肖云齐来与这位老前辈打了个照面,顺眼瞄着他身后不到五百的精兵,不是说拨了两千人吗?怎么就这么几个?
孟祁军朝他点点头,不算傲慢,也不算亲近。
他问:“全部包围起来了?”
“没有,城西巷子缺口多,跑了几个。不过皇上刚传话不用所有人都逮起来,就没分人追。”
他点头,翻身下马。肖云齐还没弄清他要干嘛,就见十几人一个拎着一个大麻袋过来。
“这是什么?”肖云齐不明所以。
“鼎技阁根据号角做的扩声筒。”孟祁军伸手拿起一个扔给肖云齐,“对小头喊话试试。”
肖云齐看了他一眼,将所谓的扩声筒放到嘴边,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果不其然,另一头明显渗出低沉浑厚且被扩大了数倍的声响。
他震惊又欣喜地睁大眼睛,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孟祁军指挥那几百人每人拿一个,去指定位置呆着。然后转回头对他道:“肖副统,把你的人尽量往回撤。”
肖云齐愣了一下,答:“是!”
所有事物安排完毕,孟祁军就在原地等消息,其他什么也没干。
约莫两个时辰后,肖云齐回来,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马也不见了,有些奇怪。
“孟将军,百姓稳定下来了。”他说得尽量平淡,却掩不住其中的喜悦。
孟祁军淡淡“嗯”了声,问:“被抓的人都救出来了么?”
“都救出来安排妥当了。”他答。
他依旧只是冷淡地点头,“剩下就交给你了。”然后转身欲走。
“额……孟将军!”肖云齐三两步追上去,从孟祁军出现到现在他一直不明白,这人怎么和传言中一点都不一样,处事也太漠不关心了,虽然也可以归结为淡定从容。
“什么事?”他停下脚步斜眼睨他。
“……”被这一眼看的,肖云齐突然感受到的自己的轻浮不稳妥,顿时换了个口气逼自己冷静,还是有些口不择言,“您……您的马呢?”
“叫人牵走了。”小小虞都,骑什么马,他暗自腹诽年轻人的不懂事,头也不回径自离开。
肖云齐没再追,一转身,一个下属来汇报情况,说主犯跑了。
“什么?你确定没漏掉?”他不敢相信,因为之前孟祁军问了句是不是全部包围起来了,他怕突生差池,特地加密了人手包围圈,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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