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转向风长林,接着道:“况且那时我也不一定非要杀你,还不是因为你固执不肯退让……唉,罢了,是我错了,我对你已没有敌意,那次的事,也希望你不要计较。”
风长林拱手道:“前辈屡次出手相救,大恩难报,既然是误会,不再计较最好。”
秦英又问:“可我从前是摘星楼的杀手,是江湖人眼中的极恶,你是名门之徒,当真不怕与我扯上关系?”
风长林思虑片刻,答道:“正邪善恶,原就不该以门派出身论处。况且人居于乱世,如风吹尘,我亦被蒙蔽双眼,做过错事,又怎能苛责旁人的过去呢。秦前辈,我相信我眼中看到的,我相信你。”
秦英又将他打量一遍,微微点头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何鸿儿会对你笃信不疑了。”
风长林一下子慌了神:“不,我只是……”不由得往身边瞄了一眼,却见曲鸿也故意避开了视线,不去看他。
秦英接着问:“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可还要紧?”
风长林忙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前辈挂心。”
秦英皱眉道:“可你说起话来却气力匮乏,是不是仍然无法运功调息。”
风长林面露难色,点头道:“前辈果然火眼金睛,正是如此。”
一旁,曲鸿像是被敲中脑袋,立刻转过来:“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是蛊虫还在作祟吗?”
“这……其实我也不清楚。”
秦英看着面前两个落汤鸡似的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声:“总之你们先随我来吧,稍后我为他诊过便知。”
*
三人从湖畔离开,越过空地,向山崖边的树林走去。
秦英休息的地方在树林边缘,地势比湖畔要高些,还能听见隐约的水声。有参天的树冠遮风,树下颇为宁静,落叶叠了厚厚一层,坐在上面松软舒适。
一拢篝火在空地处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散发着弥足珍贵的温暖。秦英见那篝火还燃着,催促道:“还好火势未熄,你们先坐过去,姑且取个暖,把衣服烤干吧。”
篝火不远处有个简单的帐篷,刚好设在避风的地方。曲鸿依他的话坐下,又问:“秦伯伯,你最近一直住在这里么?”
“是的,”秦英点头道,“我随你们渡江之后,一路跟到南河镇,调查太行派的秘密时,偶然发现了水底的入口,通往这一处无人的谷地。这里不仅清净,还能够躲避摘星楼的追兵,我就暂且住下了。”
“原来摘星楼也在追你?”曲鸿愧道,“若不是我在临安的冒失之举,你也不会暴露行迹。”
秦英在两人对面坐下,淡淡道:“你不必愧疚,我躲了许多年,早晚得做个了断。”
曲鸿透过跳跃的火苗,往他脸上瞄去:“秦伯伯,你果然是个好人。”
秦英叹了口气:“放心,你不用花言巧语讨我欢心,我也会为你朋友诊脉的。”说着向风长林递出手,和言道,“风少侠?”
“晚辈不敢当。”风长林答道,即刻翻过手腕递上。
秦英将两指搭在他腕上,靠近拇指下缘的地方,专心诊了一会儿,宣布道:“植入你体内的蛊虫已经力竭,该没有大碍了。”
“这么容易就能摆脱吗?”曲鸿不大相信。
秦英道:“这种邪虫寿命短暂,又极难成活,你不过是吃了对方几顿饭,中蛊不深,蛊虫寿数尽后,便不会再有效用。不过,方才你定是竭力挣扎,强行运功了,是不是?”
风长林坦道:“是,晚辈方才一心求生,便顾不得后果了。”
“蛊虫在你体内之时,你强行驱动真气,导致奇经八脉被阻住,无法与十二正经融会贯通,所以自然使不出力来。”
风长林还未作答,曲鸿便惊道:“奇经八脉乃是一切内功的根基,若被阻住,岂不是很严重。”顿了一下,又转向身边人,补充道:“不过林哥你不用担心,往后我会保护你的。”
秦英摇头道:“经脉受阻,只要设法冲开就好,你不必大惊小怪。”
“哦,”曲鸿又缩回了原处,嘟着嘴悻悻道,“其实我当然明白,我只是觉得,与其总让自己身处危险,还不如……”说到一半,见风长林困惑地看着他,摆摆手道,“唉,算了,你当我没说。”
风长林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又转向秦英,恭敬道:“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将经脉冲开,恳请前辈助力。”
秦英点头道:“我自然会帮你,不过你也免不了体肤之痛。”
“无妨。”
风长林话音刚落,秦英忽然并出两指,在他胸前天突,璇玑,紫宫,玉堂几处穴位接连敲下,随后翻过手掌,在他左右肩上猛拍,随后又移到背心处,重复施之。手上的动作又快又重。曲鸿从旁紧张地盯着,几欲上前阻止,最终又强行退了回去。
风长林被击得几近仰倒,拼命才稳住姿势,垂下头剧烈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脓血,而后缓缓抬起头来,艰难道:“多谢……多谢前辈。”
秦英道:“我为你冲开了关键穴道,但是真气还要靠你自己来稳住,你不必心急,慢慢来。”
风长林点点头,重新坐稳姿势,眉头紧锁,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仍不忘赞叹道:“想不到前辈不仅武艺、琴艺高超,医术也如此高明,委实令人刮目相看。”
秦英摇头道:“没什么可钦佩的,杀人和医人之间,本来就有诸多相似之处。”言毕转向曲鸿,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轻笑道,“鸿儿,你这般担忧,是信不过我么?”
“怎么会呢,”曲鸿答道,“我只是……只是……”
秦英和言劝道:“你若没事做,就去拾一些干树枝吧,把火生得更旺些,他才好休养。”
“好。”曲鸿站起身来,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了风长林几眼,终于钻进了树林。
在他走远后,秦英将目光收回风长林身上,歉道:“这一路上,那孩子定然没有少扰你。”
风长林摇头:“那倒不会,在渡江之前,我们一路都很愉快。”
秦英见他额上沁出汗来,怕是体内正有真气乱行,痛苦异常,想为他分散心神,便问:“你们是如何结识的?”
风长林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把两人相识、一路结伴而行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秦英认真地听着,末了才道:“想不到曲渊的后人竟结识了潇湘长徒,莫非不是缘分使然。”
秦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漠又冷清,风长林望着他,不由地道:“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想知道曲渊和你师父的关系?他们两个当年均与魏怀北相识,也有那份宝藏颇有渊源,具体来龙去脉我也并不完全知悉,不过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讲给你。”
风长林怔了一下:“这个我也很想知道,不过我方才想问的却是别的问题。”
“哦?”秦英略显惊讶,“但问无妨。”
“秦前辈和曲前辈,从前是朋友吗?”
“我也不知算不算朋友,只是我们一个姓秦,一个姓曲,又都对乐律有些爱好,武功上的见地也颇为接近,可以称得上有缘吧。摘星楼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一样,规矩和等级都很森严,我们也只不过走得比其他人更近一些。”
风长林笃然道:“那便足以称得上朋友了。”
秦英仍有不解:“可是我不过与他投缘而已,对他其余的事并不清楚,即便攀谈,也不过只谈风月,并不干涉彼此,如此,也能算是朋友吗?”
风长林道:“我认为算是的。有时我会觉得,人与人相交,或许和时间长短无关,也不一定要彼此干涉,只要在彼此身上寻到了相似之处,便是无上的喜悦,好似在黑暗之中忽然遇见了光。”
秦英反复思考他的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风长林点头道:“起先我并不懂,前辈当初为何会饶了曲前辈的性命,后来为何会因他的死而震怒,现在大约明白了。”
秦英叹道:“其实我从小便在摘星楼长大,对人情世故了解甚少,后来去往临安之后,见识了许多人间的事,似乎在你们看来,琴曲除了消遣之外,还有着相当郑重的意味。”
风长林道:“是的,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想来确是极郑重的吧。”
“高山流水。”秦英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瀑布,淡淡道:“现在想来,我真的有些后悔,我应该早些去寻他。可惜那么多好听的曲子,已经无人与我共奏了。”
☆、高山流水(二)
没过多久,曲鸿便回来了,怀里抱了一捆长短不一的枯枝,显然都是从林中拾来的。
他将它们逐一投入篝火,守着火势重新腾起,周遭的温度又热了些,才回到两人身边:“你们在聊什么,聊得如此投机。”目光移向风长林时眼前一亮,“林哥,你气色好多了,要不要早些睡下。”
“多亏了秦前辈相助。”风长林答道,“不过我现在反倒感觉有些怪异,好像经脉之间有火在窜,怎么也压不住,怕是睡也睡不着的。”
“这是怎么回事?”曲鸿望向秦英,以目光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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