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点头答道:“自然。”语气没有半点迟疑。
他虽得了允诺,还是有所迟疑,该走该留,纠结不已,眉头快要皱成一团。
他不得不承认,曲鸿的反间计使得委实高明,这山洞狭小,其实不利于神农门的暗器施展,而曲鸿又诡计多端,在问出另一半藏宝图的下落之前,还不能轻易杀他,若是与他久耗,真的会追不上逃走的人。
半晌之后,韩明远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巨门,禄存,你们随我走。”
唐瑶和唐玄全权听从他的战术,并未表示异议,只是简单地点头应过。随韩明远一起往洞外退去,脚步声很快被水声盖过,消失不见。
风长林和曲鸿确认三人已经离去,各自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的危险还远没有解除。
自始至终,贪狼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他的神情一丝不苟,眼中的仇火熊熊燃烧,甚至连风长林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曲鸿,一字一句道:“这次我不会再失手了。”
曲鸿的神色也沉了下来,全神贯注地观察面前的敌人,他上一次被云水剑刺出的伤口,似乎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连站立的姿势都充满威慑力,方才对付韩明远那些办法,在他身上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除了迎战,除了胜过那柄漆黑的剑,曲鸿别无选择。
那柄剑曾经杀死过无数高手,包括曲渊在内,相比之下,曲鸿的剑脆弱得像是一支装饰物。
曲鸿还护在风长林的面前。
上一次他们争吵,对峙,不欢而散,此时此刻,曲鸿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会成为两人之间最后一次相聚,因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迎上风长林的眼神,四目相对,他看懂了那双眼中的神情,充满歉意,以及感激,就像一直以来那样纯粹,明澈。
这个人原谅了他,而他也向对方露出一个微笑,尽可能地扯起嘴角,弯起眼睛,仿佛他们所处的不是晦暗阴冷的山洞,而是初遇时的街市,阳光灿烂,天色正好。
风长林也笑了,在显而易见的痛苦之中,竭尽全力牵起一丝微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宽慰他。不知何时,这份微笑已经牢牢刻进了他的生命,他再一次体会到被撕成两半的痛楚,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恐惧,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剑再锋利一些,能够为这个人抵挡所有的伤害。
可风长林仿佛看穿了他的惧意,向他抬起手,用虚弱的声音道:“……我帮不了你,但是……即便与你一起死在这里,我也甘愿。”
曲鸿的嘴唇颤动,想要回答,却不知如何回答,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把玉笛握得更紧了些。
被这样一个人信任着,依赖着,他忽然间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他沉下心,也沉下手腕,把玉笛横握在身前,做出放手一搏的准备。
他决心要试一试那本剑谱,试一试义父留给他的玉笛之中,究竟暗藏了怎样的韵律。
周遭很安静,水声,呼吸声,血液的流动声,火烛的燃烧声……万物像是都有了声音,在他耳边纤毫毕现。
贪狼已经振臂而起。
漆黑的剑出鞘,和他的青锋撞在一起。狭小的黑暗之中,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只有剑锋相击。两人的身法都极其迅捷,一招紧接着一式,畅如行云流水,霎时间便击出一片剑花,凛然灼目。
贪狼的剑走得依然招招致命,曲鸿竭尽全力屏住气息,不去在意擦肩而过的死亡,而是将心神凝于眼前,一心一意地追逐剑上的韵律。
那本剑谱所载的,正是追随韵律的方法,他已演练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付诸实战。贪狼的攻击密如骤雨,压得他透不过气,但他渐渐察觉,那漆黑的剑虽快,却没有韵。
他从来没有想过韵律这回事,可眼下他忽然在贪狼的动作中看出一丝痕迹。他想到秦英的琴,想到吹奏琴弦的风,他拼命抓住那电光火石般的灵感,将它们汇成下一招下一式。
他甚至不知自己正在缔造怎样一场精湛绝伦的舞斗,穹顶和地面仿佛在震动,水潭表面尽是细密的波纹,间或有钟乳石被剑气击成碎片,纷然震落。
他能感觉到贪狼的震惊与迟疑,进而抓住每个破绽,穷追不舍。夺命的剑与求生的剑针锋相对,交舞在狭小的洞天之中,仿佛深渊与光明的碰撞。
不过顷刻的功夫,两人已拆了百余式。
贪狼失了速战速决的算盘,终于向后撤开。曲鸿没有再追,他也已经倾尽全力,胸膛突突直跳,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疲惫还是兴奋。但他欣喜地发现,贪狼竟然被他逼退了一截,已经退到潭水淌出的河道边,身后便是来时的通道。
“你的剑变得不一样了,”贪狼质问道,“你从哪里学到这样的剑术。”
曲鸿自嘲道:“我若说是从捡来的剑谱上学的,你会信么。”
贪狼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摇头道:“……凭什么。破军他果然做到了,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却告诉了你,凭什么!”
曲鸿心中一凛,这剑谱果然与义父有渊源,但眼下情形容不得多问,他索性顺着对方的话,讥讽道:“或许凭我是他的儿子?”
贪狼震怒道:“你果然应该死!”
对方再度提剑,向他斩来,这一次似乎连藏宝图的事都忘在脑后,一心一意只想取他性命。
曲鸿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与韩明远最大的不同,便在于他并不自负,他并不妄想战胜这个身经百战的杀手,比起胜利,他需要的是逃走的时机。
他错过这人的剑锋,佯装退了一步,在对方穷追而至的刹那,从袖底抖出一个纸包,往对方眼睛上掷去。
纸包散开,红色的粉末从中扑出,悉数钻进,后者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用毒。不对,我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
“可惜啊可惜,这是馄饨铺的辣椒粉。”他答道。
贪狼再度递剑而出,这一次失了准头,被他轻易躲开。他迅速转身,跑回风长林身边。
他俯下身,将风长林揽在臂弯之中,也终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才终于感到切实的喜悦,只要带着这人逃出山洞之外,便有了生机。
但他很快闻到刺鼻的浓烟,愕然地转过头,向出口处望去。
竟是“羽连横”。
准确地说,是“羽连横”的箭头上涂过的松脂油,原本的救命之物,此时沿着狭窄的通道口淌开,火舌接二连三地窜起,比火焰更可怕的浓烟很快溢满了狭小的空间。
他听见怀中人剧烈地咳了起来,同时也感到胸口一阵发闷,急忙运功闭气。
可是这样的办法维持不了太久,即便浓烟进不了口鼻,待到这里的空气耗尽,自己也一样会窒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贪狼站在火舌的对面。耐心地等待着。
☆、霜月青锋(四)
留给曲鸿思考的时间并不太多。
风长林的经脉刚刚经历过蛊虫的蚕食,无法运气,只能任由浓烟扑进鼻子,曲鸿听见他的呼吸声和咳嗽声,不敢低头看他,脑海中却仍能勾勒出他痛苦地眯着眼的模样。
能够隔绝烟火的只有水,可身后的潭水不知有多深,纵使投身其中,也没有出路,不过是投入另一个牢笼罢了。
难道自己竭尽全力,算尽机关,最后还是无力回天么。
曲鸿痛苦地咬紧嘴唇,这时,忽然感到脸上一热,是怀中人的手指贴了上来。风长林把手抬到半空,胡乱地抓了一阵,曲鸿终于垂下头望向他:“林哥,你……你很难受么。”
“不……不是,”风长林断断续续地吐着单字,“你看水里……水里有光。”
曲鸿一惊,忙转头去看,水潭在跳耀的火光之中,仍泛着碧绿幽深的色泽,在靠近潭心的位置,真的能够看到一个光斑,像一块玉沉在深处,随着泉水漾出的波纹来回摇晃。
“或许潭底还有别的出口,”曲鸿再次垂下头去,轻声道:“我不敢确定,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跳下去,若是运气不好,就……就只能一起做淹死鬼了。”
风长林的唇边泛起笑意,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鸿弟,你怕么?”
“不怕。”曲鸿摇头道:“有你跟我一起,便不怕。”
风长林缓慢地点点头:“我也是。”
曲鸿忍不住凝视他的模样,这人倚在自己的臂弯里,身上仅剩一件里衣,瘦削的肩膀露在外面,肩上还挂着残余的血痕,火光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跳跃,他的眉心因为痛苦而收紧,眼睛眯成两条缝,几缕碎发盖在上面,发丝上似挂着泪水。
那泪水定然只是出于疼痛,而不会是任何别的东西,曲鸿忽然这样觉得,即便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即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让他痛到流泪,可任何人都不能夺走他的固执与骄傲。
曲鸿也像是中了蛊似的,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用温暖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手指划过眉心的褶皱,将它们一道一道地抚平,展开。
风长林眨了眨眼,睫毛扫过曲鸿的手指,触感柔软而清晰,像是把千丝万缕的牵挂与眷恋,汇聚在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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