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太安静了。」刘生生嘀咕,又强调说:「总之你安心吧,我对你可没那种心思。」
徐染了然点头,面无表情道:「谢天谢地。」
刘生生给他添好满满一碗饭,两人坐下来等,他有些担心,问了徐染那房间的位置就跑过去找人了。徐染捧着的碗很热,杂粮粟米的温度透过来,掌心很温暖,想想不知有多久没人帮他添碗饭了,早几年他跟那帮手下常常一块儿吃喝,虽然不是餐餐如此,倒也快活,现在他的手下都有了家室居多,单身的也都有对象,怎样都有个家能回去吃饭睡觉,所以他和那些人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温度真好。」徐染这麽想着,觉得刘生生那家伙尽管麻烦了些,又喜欢说话,但也不至於那麽讨人厌。他忽然觉得刘生生去得有点久,搁下那碗饭走出去察看情况。
另一头的刘生生找到了那间空房,从窗纸跟虚掩的门能看见室里点了灯,不过一盏灯的亮度还是不够,感觉灰灰暗暗的。他跑去推开门喊道:「年糕哥哥你别忙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再来帮你……咕哦、呕……」
刘生生一踏进室里就觉得反胃,虚空中好像有无形的重物压下来,他好像内脏要被挤压出体外的青蛙般腿软瘫跪在地上,手扶住门框乾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把他眼泪都逼出来。
视野一恍只瞥到赵熙年的人影,别的都没瞧清楚,刘生生趴跪在地哑声求饶道:「拜托……快停、放过我……呕咳、呃……」
赵熙年面无表情对着门口的人,双目失焦不知在看着什麽,天花板很晦暗,从角落凭空生出许多灰黑色的气汇聚成乌云,他的嘴微微开合,发出模糊的声音,但那并非人的语言,也不是常人说话的方式。
「会……」刘生生依稀听见赵熙年试图以常人的方式开口传达什麽,音量很轻。「死。会,你呼……嗯……嘶。」
刘生生一度觉得眼前一片黑,要昏厥过去,连爬出去的力气都被抽掉,又在此时那强而有力的臂膀把他架出房间,他知道是徐染。说来他自己也不是瘦弱单薄的身板,虽不及徐染那样健壮精实,体格也不错,肌肉也有,可徐染怎麽总能把他当小猫似的拎起来?
这种时刻,刘生生混乱的神智还在搅着不着边际的东西,就听徐染开口道:「你究竟想对他做什麽?赵公子,你们不是朋友麽。」
赵熙年神态微变,整个人抽离刚才的状态,似乎彻底清醒过来,也记得方才的事情,一脸愧疚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讷讷道:「对不起,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刘生生脸色发白靠在徐染身上,他努力想站稳拉开距离,似乎是为了避免徐染有所误会,不过徐染却索性把他抱住往上托住臀部,好像在抱小孩儿那样,他本能靠在徐染肩头上,狼狈尴尬得耳朵有些发热。
「别乱动。」徐染说完朝赵熙年使了眼色,说道:「先把饭吃了。」虽然饭菜都快凉了。
三人回到饭桌旁入坐,刘生生浑身发抖,无法控制的抖个不停,他顾不得跟赵熙年的情谊,把椅子不停往徐染旁边挪,徐染也由着刘生生倚近,又见刘生生拿筷子的手颤得厉害,乾脆一并帮刘生生把菜肉挟到另一只空碗里。
赵熙年一脸无辜的看他们俩互动,画面虽然滑稽,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感叹道:「生生说你们才相识不久,但我瞧你们的样子颇有默契,感觉比我和生生还像旧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
徐染一头雾水斜瞅刘生生问说:「我们有做了什麽让人误解的事?」
刘生生懒得管赵熙年对兄弟吃醋,他快饿死了,张嘴讨食:「啊。」
徐染蹙眉,只当自己是在哺育幼鸟,挟好饭菜大口塞到刘生生嘴里,一手捧住刘生生下巴调侃说:「要不要帮忙?我怕你连下巴都没力了。」
「哦,这都能帮?」
「乾脆嚼烂再喂你。」徐染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眉头的结揪得更紧了。
赵熙年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期间刘生生连看他都是偷偷瞅来,他脑袋越压越低,直到听见刘生生轻喊他名字。
「熙年。你把全部的事都告诉我吧。」
赵熙年再抬头时眼眶有泪水打转,他揪皱了自己的袖摆,垂眼说:「我打从还没出娘胎就被诅咒了。缘由我也不清楚,我爹娘让知情者都封了口不告诉我,只知二十四岁前食尽恶气,尔後反之。生生,你爹的死不是我害的,我是想救他,想把他身上的死气吃掉。」
「什麽……意思?」刘生生已经不怎麽发抖,但背脊还是冷,说话声不稳,夹藏恐惧。
「当时我也只是个孩子,懵懵懂懂的,你爹带着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知道你爹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是来求助於我的。我也以为能行,可原来我所食的恶气和良气并没那麽单纯,而是天地相应之气。所以就算能拖延死期,也只是稍有影响,後来你爹被逆行的方术所噬,劫数难逃。我真的尽力了,真的,虽然看得见他身上的死气,可是阻止不了他被那股气吞咽,如果把它全吞掉的话,你爹也会无法超脱,所以我……」
赵熙年越讲越语无伦次,到後来哽咽说不出话。刘生生大概推敲出是怎麽回事,赵熙年并无恶意,而他所感受到的不舒服,也许是过去二十四年里赵熙年所吞吃的恶气所致,思及此他反而比对方镇定的询问道:「那你过了二十四岁当和尚也是为了压下这诅咒?不当和尚会如何?」
赵熙年勉强稳定心绪回答:「这我不清楚。爹娘只求我活着就好,似乎也不晓得该怎麽办。」
「你怎麽打算?」
「先当和尚吧……」赵熙年挤出苦笑说:「要是找到方法也能还俗不是?」
刘生生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完全帮不上忙,只隐约看到有股黑气笼罩着他的朋友,他求助的看向徐染,徐染居然还在吃菜,他不敢置信的叫道:「徐染,这种时候你有心情继续吃饭?」
徐染细嚼慢咽,吞了食物开口道:「似乎不关我的事。」
「呃,要这麽讲也是,可是你也稍微顾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刘生生汗颜。
「关於诅咒之说,我是不信的。」徐染仍是老样子,铁齿到底。
赵熙年擦了擦眼泪应声道:「不要紧,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不,是下诅咒的人不好,怎麽说是你的问题。年糕哥哥,我不怪你,我爹走的早,所以我感觉并不深刻,你别内疚了。」
「生生!」赵熙年一听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又感动得要哭,徐染宛如局外人开始动手收拾餐具什麽的,刘生生为此翻了白眼就当徐染是路过的,又跟赵熙年说:「年糕哥哥,你安心去当和尚吧。」
「噫?」
「我答应你,我有生之年都会留意帮你解诅咒的方法。要是有朝一日能帮你还俗就好了。」
「生生你真好!」
「年糕哥哥我会想你的。」
这一对童年结识的朋友抱在一起哭起来,徐染觉得嗅到的怪味淡了一些,走到一旁小几把薰香炉的盖子盖上。关於诅咒的事,目前无从解决,但至少刘生生晓得自己对朋友莫名的恐惧是怎麽回事,反倒不那麽紧张兮兮了。
吃过饭後,刘生生陪赵熙年回房歇息,徐染则先去给刘生生准备枕被。刘生生跟赵熙年分开前想起了什麽,又问赵熙年说:「对了,有时候你是不是会不记得自己做了什麽,或说了什麽?」
赵熙年歪头想,说道:「可能吧。家里人说我偶尔会梦游。可我隐约记得昨夜里我问过你,关於你爹的事。」
「那你记不记得刚才我来房间找你时,你在讲什麽话?」
「没有,我没说话呀。」
「咦?」
赵熙年反问:「你听见我说话?」
刘生生也懵了,感觉有点错乱,歪头乾笑说:「不,应该是没有。应该没有吧。我先去收拾我今晚睡的地方,你早点歇下。」
刘生生一路跑到徐染的寝室,看到寝室旁的房间亮着灯就进去,心里还想像着保长这一介武夫的书房不知如何,人家摆文房四宝,保长放的该不会是兵器什麽的,那该叫练武房吧?他心里已经有了开对方玩笑的话语,结果那书房出乎他意料。
一排排的书架上都是书,书案上也摆有几本书,墙上挂琴、画,空气里还有薰香的气味,摆设都是简单素雅,但细瞧就瞧得出徐染的喜好,每件东西都不是华而不实摆好看的。
徐染正在屏风後,听见门口动静就出声说:「因为你不想和赵公子接近才让你睡这里的。这书房跟我的寝室仅一墙之隔,夜里别太吵。」
「知道了。」刘生生想起之前跟这人谈起挑剔对象的条件是什麽来着?他随口问:「你会弹琴啊?」
「略懂。」
「你会吹萧啊?」
「略懂。」
刘生生拿起案上的书问:「你看诗集啊?」
徐染走出屏风睨他,不悦道:「你吃饱该睡了。」用刘生生的意思理解就是「你废话这麽多做什麽。」
刘生生等徐染错肩走出书房,翻白眼吐舌,企图把先前自己的话给推翻掉,握拳敲了敲额头喃喃自语:「他那麽丑我才不可能喜欢,我不喜欢那张脸的胎记,不喜欢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的家伙,全都不喜欢。我喜欢美男子,美男子,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