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使了手段。」白道尘脸色越发难看。
「你收养我,授以正道,教会我许多,我本该感恩载德,可如今却消磨得只剩痛苦悲愁,只因你只付出自己想给的,却不曾真正知道我想要什麽,哪怕你给不了,也不愿……不愿面对。」
白道尘比出起咒手势,正欲一掌打向桂元洛眉心,桂元洛挺身喊道:「打吧。」
掌心悬在青年眉心,白道尘心惊,难道自己迟疑了麽,难道他其实不希望被桂元洛遗忘。
「你再用忘情咒打我,你让我忘一百遍,我就记起一百遍,让我忘一千、一万遍,我也会把属於自己的意志找回来。你给不了我的,我从不想勉强,但你不该连我仅有的都剥夺!」
「正因为只有这感情我不给,所以其他一切我都愿意付出,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为师是为你好,为何你就是不明白。」
桂元洛轻轻拉开面前那只手,对师父牵动嘴角,仅管神色有着邪气,却是温柔而无奈的笑,他涩声道:「从你为我杀了一头野兽,放的第一碗兽血开始,你已经入魔了,白道尘。」
「进来!」桂元洛朝门口展臂,躲在门外偷窥的男子破门飞入,脑袋被吸在他手心。
「不要!」白道尘大喊,眼睁睁看着那名无辜百姓在眼前血肉四溅,他从来没想过生性内向含蓄,温顺和善的桂元洛会变殭屍,更料想不到桂元洛在他面前杀人。
「来不及了。」桂元洛眼神黯下。「我有点明白赤琏的悲哀和愁苦,爱恋思慕,不舍跟怨恨。但我总比她幸运,我跟你起码有师徒之情,灭了我便能让你心痛一辈子,我多想你永远心痛,可是我舍不得咬你一口。你知道,我怎麽舍得让你为我难受呢。」
「元洛,元洛……别再这样……」白道尘彻底乱了方寸,他第一次迫切想解决问题,他痛恨自己无法阻止这些发生。
外头有人听见骚动跑上楼,桂元洛又杀了一人,白道尘哑口无语,见他笑容微涩的说:「瞧。你连个素不相识的人死掉都伤心呢。他们死了倒解脱,可我,我有多久的时光里只能仰望你,活受罪呀。你说说看,我该怎麽办……怎麽办?」
话没说完,桂元洛衣不蔽体迈步,捞起原先带来的衣物披着。白道尘看着他走出去,外面传出惨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桂元洛在杀生,毫无分别的杀光外面的人,只要他愿意哪怕杀光方圆百里的人畜都不成问题。
白道尘火速套上衣裤赶出去,招来飞剑阻断桂元洛下手,他挡在徒弟面前,脸色苍白沉痛。
「你该死。」
桂元洛仅是浅笑,他们都想起一件事,听说殭屍死後什麽也不剩,但他又低头笑出声,说:「师父,换你得惦着我一辈子了。」
那一夜,桂元洛逃走了。此後,他成为白道尘心中真正的魔障。
* * *
就在月湛清嚷着要沐浴後半时辰内,天妖的浮岛来了许多访客,有男有女,有公有母,有仙也有魔,还有不少灵兽和大妖怪,为的是一睹月湛清的真面目。
「天妖,究竟你带回岛上的住客是个什麽样的家伙?」
「是啊、岛主,快请他出来让我们看看嘛。好奇死了。」
天妖坐在水晶雕琢成的辉煌座椅,一脚屈起踩在妖兽毛皮制成的银毯上,半眯着眼道:「我道你们是不是都闲得发荒,全都跑来这儿就为了一个凡人?」
「话不是这麽讲的,天妖殿下。」一只浑身鳞甲青蓝如海的小龙雀跃道:「听说殿下从不随便让人滞留岛上,更不允许外来者长驻,可听说有个凡人不但被你亲自迎到浮岛,而且你还要他留下来。」
另一位衣着单薄,身材惹火的雪妖身披绦色轻甲,手持镰扇迈出长腿接腔:「是呀。我还听说那人只是个道行不怎样的小道士,对你修行并无益处,留他做什麽?若你是留妾身,妾身还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一个背上有金翼的妖魔搓下巴抢话道:「是道士?可我听来的消息说那人是个裁缝。」访客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大家左一句天妖右一句岛主,听得沈笑有些烦乱。
「别再喊我天妖。」他无视七嘴八舌的讨论和起哄,端着玉杯浅酌酒泉的酒水,慵懒说道:「我有名字。往後就喊我沈笑,至於他见不见你们,我得问他的意思。」
所有人傻住,没想到天妖居然这麽重视那凡人的意见,然後不知谁出声提问:「沈殿下的客人到底什麽时候出现见我们呀?」
沈殿下?沈笑挑着眉心哭笑不得,这些家伙甚少接近赤土,连正常称呼都不会,接着有人喊他:「沈、沈大人。」
什麽大人,他又不是在天上当官的。还有人叫得更离谱,沈老爷都出现了。终於开始有人喊得顺耳些,叫他沈公子。
「他在沐浴。不想等就滚吧。反正你们不过是好奇。」懒得招呼,看心情办事,这就是沈笑的待客之道。沈笑让岛上几位花精代为招呼,自己则离开他习惯的座位,绕到宫殿最大的一座浴池。
池子宽敞得像座大池塘,池水是流动的,池畔四方都有阶梯,前後更有用作其他用途的浴池,可供药浴。沈笑绕过迂回的门墙进来,就看到有人在浴池游泳,而且发出玩过头的鬼叫声。
「噗哈──」月湛清忽然站起来喘气,沈笑朝他背影喊了声,他回头张望那个妖美的男人,问:「有事?这儿不准人这麽玩水?」
沈笑望着月湛清沐浴的模样,一时愣住,怎麽也没想过那副摆在仙魔界毫不抢眼的姿色,某些时候看来会这麽样的诱人,或许是以前的沈笑留下的印象,让他觉得月湛清着实的清臒隽爽,英姿飒飒。
「岛上来了很多客人想见你。」
「见我?」月湛清失笑。「都是不认识的,相见做什麽?」
沈笑察觉自己目光沾在月湛清健康修长的身躯上,便移开视线回答:「我怎麽知道,那些家伙就是好奇而已。上得了我这儿的凡人,对他们而言可能比珍奇异兽还稀罕。」
「那不就是把我当成猴子看。」月湛清咋舌,心想沈笑跑来告诉他,就是让他决定要不要见客,他何不藉机试试沈笑的底限,於是他走上岸要求:「先给我乾净的衣裳,然後转告那些客人,想见我可不能两手空空的。」
「你想收礼?」沈笑蹙眉。「想要什麽跟我讲,我送你便是。」
月湛清摇头解释:「不是我自己要,我是替你讨的。他们把我当猴子,照料我这猴子的主人应该收点报酬才对。」
沈笑歛眸想了会儿,应道:「你不是猴子。是天外冒出来的债主。我去跟他们讲。」
月湛清闻言抿唇,半晌勾起嘴角喃道:「这麽回话,跟沈笑的语气一模一样……」能当这天妖是沈笑麽?不,还是再观察。
他站在水里良久,心思反覆不定。观察又怎样?是不是沈笑又怎样?沈笑果断的离开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再改变。
世间恒久不变的事,除了「变」之外,还有「过去」。哪怕时光真能倒退,注定的事仍然会发生,无法更动。
愿意留在浮岛,可能是自己有所好奇罢了。月湛清好奇这天妖的事,好奇所谓的弥补是怎麽回事儿,更好奇背後的动机。
沈笑再度走回来,手上拿了件柔软舒适的衣服为月湛清套上,亲自帮人系好腰带的结,拉整衣襟和袖子,然後右手朝空中一握变出一枝紫黑笔杆的大笔,潇洒几撇凌空绘出雪白大氅,大氅瞬间化作实物落到他手里,再由他为月湛清披好。
月湛清惊奇看着这些发生,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瞅着沈笑,沈笑对他的眼笑道:「怎麽?」
「你就是这样随手一笔,能把东西画出来再变成真实?」
「嗯。」沈笑双手轻搭在他肩头把人揽近自己,将唇附在他颊边低语:「没什麽好瞒你的,我本就是画妖。不是由画而生,是我以此创造出这一切事物。三十六岛与七十二山,几乎都是我的手笔。不仅如此,只要我愿意,还能左右尘世正邪。」
原来天妖所拥有的能力是创作,即无中生有,其血脉宛如朱砂和黑墨,只要一滴落入凡间,就能影响世间众生对正邪的倾向,虽非绝对,但这後果不容小觑。
沈笑告诉他这些,又一派轻松的安抚道:「你不必觉得我可怕。除了菩萨慈悲曾让我滴过一次血,我是不会管这座岛外任何事情的。」
月湛清自己拢好大氅衣领,垂眸问:「那些客人走了没有?」
「全都送礼。」沈笑堆起笑颜,以为月湛清会露出满意的表情,但却是瞠目结舌。「你不高兴?」
「你,你……把礼都收下了?」
「当然。我觉得你讲的有点道理,收点东西理所当然,往後要到我岛上的家伙全都不能两手空空。」
月湛清乾笑两声,心想:「这下是当定猴子了。该不会还要强求我变把戏吧?」
事实证明月湛清多虑了。沈笑是让访客见着月湛清,可是双方隔着一道结界,月湛清站在宫殿里一座阁楼窗台边,就算访客会飞也接触不到他。
雪妖站在结冰的鲤鱼池面仰望,欣赏并媚笑道:「这个男人不错呀。凡间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男子,改天我也去招几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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