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看那红衣男人像猴子似的,开心跳来跳去,一下背对他,一下又转身面对他走路,聊起这几天经历的事。对他而言这些人事物没啥了不起,可是月湛清可以开心很久,好像每件事都特别不同。
看那人笑得这麽开心,沈笑的愠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不自觉的笑意,盈满眉眼。他对月湛清喊道:「原来你的目的是四处玩。要是你喜欢,不管是哪里我都带你去。」
「真的?」月湛清可开心了。要知道一般人最多就是跑到隔壁村镇办点事,要不是之前出了大事,他和师弟也绝对不会离开芜阳,大老远赴京,又往更遥远的中界山跑。所以沈笑说得轻松,月湛清却很认真。
「当然是真的。对我来说又不难。」沈笑被他那双充满期待的灿烂眼光所注目,脸皮微微的热了。「那个,你现在就可以说说想去哪儿。」
「不。」月湛清打了个呵欠,说:「短短几天跑这麽多地方,我有些累,想歇会儿。晚点你带我到人间的城镇好麽?」
沈笑蹙眉问他:「你想离开?」
「我是想买针线,然後挑几匹布。」
「这种东西哪里用得着跑去买,我随手一画就有……」
「不要。」月湛清果断回绝,解释道:「我不要你画的,这不就跟平常找你的家伙一样,反正你什麽都能画给他们,没有损失,可是我不想要这样。我要用我之前攒的钱自己买。」
沈笑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疑惑不解,但又不认为月湛清能溜得掉,索性照办。采买完天色渐暗,月湛清在沈笑眼皮底下把布裁完就搁在原处,然後倒头大睡。沈笑走到被剪成一块又一块的布料旁,瞅了眼又看向随地睡觉的月湛清,默默想道:「宁可花钱买也不屑我凭术法创造的东西?你这些布料也没什麽好,又不是绫罗绸缎,给我当抹布还差不多。哼,臭小子。」
沈笑把人横抱起来,送到该睡的地方。翌日,沈笑在阳光里苏醒,没见着月湛清人影,直觉那小子跑不见,慌忙寻找,精怪们见到那样急切烦躁的岛主都吓得躲起来,最後让他在瀑布外一处草皮发现月湛清。
「你怎麽跑这儿来?」
在月湛清背後躲着许多枯叶一般的蝴蝶,牠们瑟瑟发抖,听月湛清向牠们岛主解释道:「我见你睡得又香又沉,不好意思叫醒你,就自己四处晃。有几只蝴蝶说把鳞粉拍到我身上,我就能自己离开瀑布宫殿,所以我就拿了东西来这里缝,你看这里阳光晒得人多舒服,微风水声,很不错呀。」
沈笑质疑低道:「我睡得又香又沉?」即便这座岛外人难侵,安全得很,但就算先前他沉睡时都保持一定的警觉,从来就没有睡得像月湛清描述那般熟沉。可若不是月湛清讲的这样,他又怎会没发现月湛清跑出宫殿,难道是自己松懈了?
「一个人乱跑容易危险。」
「那不正好。」月湛清笑得狡黠,瞟他说:「我死了,你就摆脱了。」
「又胡扯。」沈笑挥走那群多事的蝴蝶,一屁股坐到月湛清对面打量道:「我说你究竟在忙什麽,这种针线活儿太费心力,何不告诉我想什麽样的东西,眨眼就能送到你手上啦。」
月湛清拈着针线慢条斯理的作细活儿,边回应道:「没关系,我喜欢慢慢来。」
沈笑拿他没辄,支手撑颊,半身往前倾,好奇问:「你在缝衣服?」
「是呀。这块布料要做一件衣裳,你觉得这件天青色的料子如何,好不好看?」
「你问我?」沈笑睨着他手里的布料,说:「好看。很素雅,不错。虽然你适合花俏抢眼的颜色,偶尔换这类的料子,或许别有风韵。」
月湛清抬眸觑他一眼笑出声,笑得上唇微翘,道:「我?」
「不是你穿,我晓得了,是给你师弟不成。」
月湛清没反驳,听对方提起也跟着垂眸叹息。「不知桂圆过得好不好。」
沈笑不想他再回悬恒派,忙拉开话题,提道:「你那件绣了牡丹的衣裳呢?」
「卖了。」月湛清看沈笑有些讶异,笑说:「被逐出师门那时身无分文,总得想个办法先填肚才有力气找活儿干,你当我傻呀。那种东西再做就有,不过就是身外之物。」
「我喜欢看你穿那样。」沈笑面色不悦,月湛清随口回他:「多谢欣赏,不过在下可否请教你,为什麽喜欢?」
「够风骚。」沈笑讲完笑了起来,看到月湛清没啥表情的睨的自己,便有点没意思的歛起大笑,挠颊又说:「近来我常觉得不懂你。你的事情我知道很多,可还是不够了解。」
月湛清在处理好的地方打了结,咬断线,接着继续缝另一处用许多细针做记的地方。他捏好布边,抬头望了眼应声:「例如?」
沈笑接着讲:「好比现在这样,我都说我能为你做的很多,但你偏不要。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为什麽不屑一顾?」
「哈,因为这麽简单就没必要珍惜了嘛。」
沈笑沉默半晌,哼道:「不懂。难不成费尽心力得到的,即使是价值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视之如宝?」这疑问不是现在才有,打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凡人真奇怪。
月湛清噙笑解释:「我这麽告诉你吧。很多事物,没被艰苦磨练过,怎知是真心所求,还是一时意乱?」
「确认心意後得不到,不是更加痛苦。」
「起码有付出过,也值得了。至少我是如此,别人我就不清楚。但是很多人就是这样,求之不得的最想要,哪怕没有什麽是到手後会珍惜一辈子,但也会是珍惜最久的。以前我自己都觉得这样是犯贱,可看的例子多,偶尔也会觉得有些人因此可爱。」
沈笑就这麽和月湛清闲聊,不经意的发现他透过这个人体悟一些东西。两者的世界好像变得更接近,彼此目光交集,言语相应,经历重叠。
这是种和金翎那类的妖魔往来不同的心境,这个本就相识的凡人,照理说随便哄骗一下敷衍过去就得了,毕竟凡人寿命短暂,轻易就能了此因果。可此刻,沈笑发现自己并不厌腻此人,反而相当享受相处的感觉。
好像能一直这样聊下去,一直跟月湛清这麽相处,在凡尘有句话好像是这麽讲的……相看两不厌?
若说他身为天妖的存在是在浮岛上,看这世间迳自平衡,那麽月湛清的出现,似乎也在平衡他时常倾向极端的内心。
所谓的平衡不是一直停滞不变,而是不断拉扯寻求稳定的状态。人与人之间,物之间,自然之间,息息相关,各有因果业报。
「沈笑。」月湛清忽道:「以前的沈笑本不该在情爱上招惹我,又或者和我同行至中界山了结前缘,这样才对,可他却意外和我纠缠,害你虽然避了劫,境界却没啥进展是不?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只是想让我对沈笑断念而已。」
沈笑心里暗讶,想法几乎被这人料中,但他表面波澜不兴,平静回应:「你真这麽想?」
「我就这麽想。」月湛清抬头看着他淡笑。「我也不想当你的绊脚石,只是想让我不将往事记在心上,恐怕得杀了我才成。」
沈笑凝眸望着月湛清的眼,刹那间似乎掠过一丝杀意,又可能只是月湛清的错觉。月湛清勾起笑痕说:「想杀我是不?」
「没有。」
「对你这样亦正亦邪的存在来说,杀业不算什麽。」
「你多心了。」沈笑又提起:「难道你想死在我手下?」
「试着想像过,但想像不出来。」月湛清抓着手上的衣料,抿了抿唇说:「那个,你别这麽近看我行不行?」
沈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凑到月湛清身边,倾靠着感受对方所有动静。他稍微退开,说:「你继续。我不打搅你。」
「已经打搅啦。」月湛清垮下脸瞟他,抱怨道:「不要一直盯着看,我不自在。别管我,我累了自己会回宫殿。」
沈笑被驱赶,但他不死心,跑到另一头山坡远望月湛清所在,穷其眼力望着人发呆。
「你这臭小子,竟还惦着师弟,哼。」
沈笑危险眯眼的同时,月湛清狠狠打了两个喷涕,左顾右盼确认沈笑不在附近。
* * *
白石铺砌的小径,石缝间盈满苔绿,月湛清拿着一颗李子走在惬意迂回的园林小路间,好像听到沈笑和谁说话的声音,於是笑着加紧脚步踱近。
绕过青石小山和树木构成的转角,月湛清第一眼看到的是把秋千荡得老高的女子,她有一头流金似的漂亮长发,明亮水润的大眼和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呵,岛主,你那位月公子来啦。」金发女子笑着荡高秋千,双手松开翩然落到月湛清面前,双手捧他的脸端详道:「好俊朗的男子。你住这儿,吃这里的东西,喝这里的水,久而久之会变得更好看,身上的味道也会比在凡间好闻。」
月湛清抱着欣赏的眼光迎视,接着视线落到她身後,沈笑被许多貌如天仙的男女围绕,沈笑一手持剑,一手执笔,看来正在「画」那些家伙讨的东西。
沈笑的剑是用以划破自身皮肉取血为墨,月湛清看他挥剑抹在臂上,讶异上前抓他手臂关切,伤口在其面前迅速癒合。
「你们先退下。」沈笑把那些家伙打发掉,愉快欣赏月湛清紧张自己的表情,说:「你担心我?不是告诉你,我是画妖,这也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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