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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 完结+番外 (林擒年)


  将帅苗子不易得啊!两军对垒,拼的不仅是硬的——什么武备、什么粮草、什么辎重,还拼软的——士气军心、阴谋阳谋。软的里边顶顶要紧的便是士气军心,将帅是士气军心的主心骨、定盘星,寻摸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苗子就好比沙里淘金,千百万颗砂砾里边不见得能淘出一粒真金。梁将军戎马半生,手底下也养了几个,不过和这个一比就给比下去了。一见之下止不住的心痒痒,就盘算:直接向杨镇讨人么?老小子一副狗脾气,指定打死不撒手!干脆“射人先射马”,就在蔚州军营里摆个接风小宴,请“马”上门,许以利害,“马”要是愿意了,还有人什么事!
  于是梁将军真就摆小宴挖墙脚去了。说是小宴,请的人也少不了,军旅这边请到了,州衙那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得请几位。张晏然就是在梁将军摆的这场“射马宴”上撞见故旧的。那次萍水相逢过去也有三年多了,张晏然蓄起一部长须,人也胖了些微。何敬真一时没认出来,还是张晏然先开口唤他:“行简!”。行简抬头,错愕,慢慢从长须和浮肉中间扒拉出一个故人来,“子安?”
  那时张晏然刚从广合来蔚州不久,军旅转战四方,朝堂上的人事消息往往跟不上。何敬真以为他还在广合,不想一岁过去,他已经升任蔚州知州了。
  故人之间自然有话要说,宴席上又不好撇去主家敞开谈,宴散后,张晏然再三再四邀他到家中小住,盛情殷殷毕竟难却,加上张家人口简单,女眷都留在青州不曾随任,无需避忌,也就爽快应下了。将帅苗子不住军营住进了州衙里,梁将军“射人先射马”的盘算落了空,他也不撒嘴,得空就上门骗几碗茶喝喝,边喝茶边聊,聊了两天聊开了,露了个底,看看将帅苗子有过来的意思没有。何敬真认认真真听着,诚诚恳恳婉拒,既给台阶又给面子,梁将军虽则惋惜,却也轻轻放过,从此不提。
  梁将军不提,不等于其他人不提。梁将军放过,不等于其他人也放过。何敬真住进州衙的第二天,朝堂上就有人动作了,一本折子参上去,参他个勾连州官,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谋反是能随便说的么?偏就有人敢说,说的还有鼻子有眼,跟亲眼见着似的。这就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这几年来何敬真把朝堂上那班世家大族得罪遍了,人家拉帮结伙的,逮着机会就咬他一口?拿尺子量量,参他的折子快与参吕相的平齐了。好在皇帝宠着他、惯着他、由着他,参他的折子看完就完了,往下一压拉倒。参他的这些人未必不知道皇帝与他的师兄弟关系,但还是要参,而且要往死里参。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得多了,不定哪天皇帝心里就膈应了呢?谁都看在眼里的事也就罢了,若是这些人能往皇帝心里走一遭,看看何敬真在里头“住”的那个宽敞亮堂,那个金碧辉煌,看看还有谁敢往折子上描一笔!帝王心术埋得深极了,除了吕相之外,就没有人往这头想,也没有人敢往这头想。于是世家大族拉拔上来的言官们专爱咬住这个不断挑事的“事儿爹”,想起来就参一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言官们惦记上的人,做人都做得不大舒坦,除非有吕相那样厚的脸皮和能放冲天炮的肚量。
  何敬真给参习惯了,对于这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瞎说八道向来不爱理会,嘴巴长在了别人身上,人家爱说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拦着呀?
  张晏然也不爱理会,只是牵扯上了故人,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他再三相邀,何敬真不会惹来这么些“口水”。两人说话也直白,主家开门见山地问客人是否需要避嫌,客人说哪来那么多嫌可避,参两本就要避嫌,日后还不得避到九重天外啊!言官们早就备好两本折子了,你不避他说你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你避了他就说你心虚谋退、以退为进,算了,随他们去吧!
  客人算了,主家自然也就跟着算了。反正客人住州衙的时间也长不了,每日校场点兵、练兵、巡营,三更灯火五更鸡,被窝时常是凉的。知州衙门也忙,忙得足不点地,两边能碰到一起好好说句话都不易,也就是挂个“住”的虚名而已。客人住进州衙的第十天,照例差人来报知今晚不回来用晚饭了。主家习以为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当晚没做客人的饭。理事理到二更,夜深沉了,看样子客人今夜是不回来歇宿了,于是关了侧门,准备回房歇下。关门落锁,穿过柱廊,经过客人居住的厢房时,听到一阵很不寻常的动静。说是水声,又不完全像,很密集,把一弧水拘在一个极其逼仄的空间内,反复捣/入又拔出的那种响动,间或出来一两声极其压抑的低/喘。

☆、呆若木鸡的张知州

  张知州两年多前在广合成了家计,男女之事见识过,鱼水之欢领略过,风月上算不得老手,但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一瞬便恍然了悟,知道里边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军旅昼夜兼行,少有时机做这种事,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次,立马黏糊得命也不要了。想想又觉着不大对劲,这故人的脾性他还是知道一两分的——自律得近乎刻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别人家中行这种事?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复又笑自己多心,故人的身手整个中原汉土少有匹敌,他不危及别人就好了,谁还能动得了他?!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歇下吧,都快三更了。
  刚抬脚要走,里边又出来几声啜泣,给逼到绝处再也忍不得的妖矫,听得人耳根酥麻。这就有问题了——由头至尾都只有一条嗓子在低/喘、啜泣,若是女嗓就算了,偏偏是男声。那么样的煎熬,不该是双方都一个锅里难受,一潭泥里摆荡的么?
  总之不大对。
  张知州抬起来的脚又收回去了。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曲起手指敲了三下门,问里边:“行简,你在么?”
  里边的动静停了。过了一会儿水声卷土重来,大起来,粘起来,绵延不绝。低/喘与啜泣被什么东西封堵,闷着出不来,但又确实断不了。
  张知州这回确信里头出事了,擂门擂得山响,“行简!行简!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里边动静骤然丰富——拳头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扯破布帛的声音、蹬倒凳子的声音……
  乱了一刻,门从里边缓缓打开,露出一道缝。故人站在门内,双手把着门的两端,从头到脚裹着一件皂色旧披风,只露一张脸,见了他,淡淡两字:“有事?”
  张知州逢乱不惊,也淡淡回道:“没事,就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别看他表面上淡淡,底下可是惊涛骇浪的。他想的是,这人究竟有没有好好照过镜子?那眉、那眼、那唇、那满面绯红的春情,灯下一照,加倍的冶艳!这么一副模样,还不如不出来祸乱天下呢!
  “那我先睡下了,你也早些睡。”
  故人淡淡说完,正要闭门,一只手从他身后闪出来,截住他,温温柔柔掀开覆在他头上的披风帽子,脖子以上完完整整露了出来,排布在颈项上的一道道红痕也完完整整露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吮出来的。那手一出来,故人就魇住了,像是正发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有知觉但却无法动弹,任由那只手挑开他衣襟,满身摸弄。接着,从黑暗中浮出一张半人不鬼的脸,发色如银,高鼻深目,瞳色湛蓝,雪肤红唇,近乎凄厉的一种美,看得人胆寒。但,再美也是个男子。从骨架到举动都不容错认。当然,远不止是个男人这么简单,那股霸气,绝对是个居于顶端的掠食者。掠食者不会仅仅满足于摸弄,他把猎物的脸掰过来,缓缓把唇覆上去。从眉弓开始舔舐,一直舔到唇角,最后拐了个弯,狠狠叼住猎物的双唇,辗转缠绵,死生不渝。最后衣袖一拂,门板在呆若木鸡的张知州面前轰然甩上,严丝合缝,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第二天一早,何敬真就从州衙搬回了蔚州大营里。张晏然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体面的挽留话,双方都尴尬得很,碰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不如都不提,黑不提白不提的,总有一天会冷下去。
  梁将军见何敬真从州衙里头搬回来,高兴了,以为他回心转意,准备投入麾下了呢,谁知竟不是。公开的说辞是来回不方便,还是在军营里住着好。
  不论如何,兵士们见长官搬了回来,还是顶开心。尤其是狗皮膏药,简直就是高兴傻了,干啥都大鸣大放,进进出出摇杆挺得笔直,也不挺尸了,也不打蔫了。之前何敬真住进州衙,他也想跟过去来着,哪知人家不让跟着,他死乞白赖地缠说半天——什么还有好些偏方还没试过啦,什么没个人跟着,万一想吃口热食该怎么办啦……。说开又说,讲开又讲,人家统共就俩字:不准!
  狗皮膏药给他这俩字砸蔫巴了,缩进墙角拽野草根子,拽一条念叨一句:
  “我又没别的意思,就是跟过去做个‘老妈子’而已……”
  “……你衣衫总要人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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