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灯火晃得更为厉害了,我看着他低着头,问道:“只想问刘太医一句:禹连佯疯之事,可曾告诉王恒?”
一室空荡,秸秆铺地。那原本救人于苦难的人困于其中,青丝凌乱,笑容苦涩,对我道:“不曾。”
我反倒诧异,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刘长宏道:“我今日替王恒做傀儡来毒害你,无非是一时嫉妒,迷了心窍。然而皇帝未疯的事情,我保密,是因为那是我对安安的承诺。我不想骗她,也不想背叛她——她是我结发妻子,我如何能辜负了她的请求?”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却听他道:“安延之,我对安安有情,但是她不愿嫁我。我左等右等,希望等她有一日发现我的好,糊涂糊涂,也就嫁给我了,可是我一等就是七年,等得自己焦急,她却一点也不急。一个女子,到了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能那么淡然地守着。我就想,等她有一日也知道没人比我更好了,或许也就愿意嫁给我了……”
“那时我才知道,她心里满满地装着一个人,再也塞不进去别人。我就在想,你安延之有什么好的?满门被抄,杳无音讯,无非就是相貌好了些,你有什么好的?”
“我等了那么久,等有一天,白如安忽然告诉我,安安想要嫁给我了,你知道那时我又多开心吗?我甚至跟我自己说,安延之就是个死人,我不去跟她的回忆争,她愿意把你放在心里,就一直放着好了……我就在她身边陪着……陪着,也比你强……”
“可是我终于等到了那日大婚,她一身鲜红嫁衣何其美丽,满室皆是来祝贺的人,喜乐漫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我娶了我心爱的妻子……所以那时白大人说要去接一个人,我也不在意……”
“然后你就那么走了进来,一身落魄潦倒,坐在满室贵胄之间,你那么落魄、那么难看,可是她的眼睛就一直跟着你,就好像这一切华美都是虚妄,只有你是真的,而我穿着那新郎的新衣,站在旁边,多像摆设!”
“那之后我便明白了,她嫁给我,不过是为了你一句话,哈,我刘长宏只值你一句话!”
我看着他,无言。或许我可以指责他倒戈相向,可以指责他枉为医师,但是我不能指责他作为一个丈夫,深爱自己的妻子。这一刀,算是我欠了安安的事情。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说的就是:“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别再牵扯别人进来就是。”
和他说了许多话,我也累,原本想说两句安安,这时云西京进来拉我,我无奈,被他带回去。刘长宏禁在牢里,也不再多说。我起了身,我向他告辞,他也不理睬。
我走向牢狱出口处,忽得听身后喊了一声安太傅,回头,见刘长宏腾地站起身,向前疾走两步:“王丞相身边那人,也是你心腹?”
我不回答他,只是静静走了。他其实不是想问那人是不是我心腹,他只是想知道,王恒是不是要杀他,他想确保这件事情出来,他妻子是否平安。
没错,王恒是要杀他。他本是个大夫,心不狠,尊圣人何苦卷到这权力争夺之中来。
。
我回到东宫已经是深夜。如今禹连的地位不比寻常,当初的东宫何其黯淡,如今却是灯火辉煌,哪一样东西准备得不是极度认真,就差连马桶都是金的了。
比起那几个月东宫凄冷荒凉,这两相比对之下,显得今日何其显贵。
只是这个时节,禹连应该早就睡下了,他既然要装傻,就得装得彻底,可是今日这情形,倒是让我诧异。
东宫之中,笙箫齐鸣,欢歌燕舞,飘扬久远。
我胸口还带着伤,血还没彻底止住,但是已经顾不得西京阻拦,大踏步就向禹连殿中走去。
这歌舞何其熟悉,我一时想不起,问禹连:“这是什么?”
云西京紧紧拧了眉:“南朝旧曲,玉树□□花。亡国之音。他怎么听这个?”
我心里隐怒,道:“曲子就是曲子,什么亡国之音!”
说罢就差一脚踹开门,云西京慌忙拦我:“疯了!再扯到伤口,你想流血到死吗!”他替我把门推开,那黄金塌上坐着的不正是我那个好徒弟?
我一进门,周围歌舞之声顿歇,所有人看着我,都不敢说话。我唱吸一口气,对着满殿的人说:“滚。”
殿中的人唯唯诺诺,一时间竟走了个干净,我快步走到禹连面前,扬起手就要打下去,他却仰头动也不动看着我,眼中固执,光芒暗藏。
我到底没打下去,定了定心,质问:“怎么回事?我让你在东宫读书,你倒是给我读出来不少东西啊?!”
禹连眼睛转向云西京看了一眼:“安太傅不也读出来不少东西吗?”
我听了怒火顿得升上来,就差一巴掌打下去,然而胸口隐痛,到底还是没动。
禹连忽得笑了:“昔日是王恒,今日是朕的安太傅,都把这皇位上的人当傻子玩儿着转,我嬴家真是活该败落了啊,当年祖父错信王恒,朕更傻,眼看着王恒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也被别人挟着,还好意思笑话别人——”
我终将没忍住,一巴掌就打下去了,云西京来不及拦,只见禹连脸上就是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你小孩子脾气闹够了吗?闹够了就老老实实滚回去,看你的书去!你现在的样子,哪儿有一个一国之君的样子!”
禹连忽然大笑起来:“我是一国之君?我不过就是你安延之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少傅,我多信你啊,你让我喝毒酒,我就喝下去,你要是想要我死,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非得要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吗!”
我能感觉到胸口的血流如注,此刻努力撑着,勉强问:“你说什么?”
刘长宏说他死罪临头,到底为何死罪临头?头痛得厉害,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我无法思考,只能声嘶力竭问禹连:“你说什么?”
禹连看着我,神色凄凉:“刘长宏是你的人,他给我的傀儡虫,是你给的罢?少傅还嫌禹连不够傻——少傅!”
鲜血渗透衣衫,周围的东西我一概看不清,似乎云西京一把抱住我,我听见禹连在我耳边喊我少傅,然而所有的意识都随着鲜血流去了,我看不见,听不见,天地昏黑。
我只得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禹连,只得艰难道:“禹连,江山是你的,少傅不想要……”
意识被带得远了,所有的声音都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仿佛儿时被丢进水里,黑色的水从眼睛里、耳朵里灌进来,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禹连,这江山我从来就不想要。
三十二章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拨开眼前浓重的黑暗,恍然彻底醒来,看见东宫如旧的装饰,看见那皇宫的雕花木窗,不由苦笑,对西京道:“让你笑话了。”
老毒王手里拿着个杵,上面沾着不少烂泥一样的东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你们汉人的皇宫还真是有意思,我倒是找着不少好东西咧!”
他把那石杵伸到我面前来,一股恶臭袭来,呛得我咳了两声:“这什么味儿?”
老毒王沙哑地笑着:“死人味儿!我从那井里捞出来的,可以用来喂——”
他说得我当即一阵干呕。所幸许久没吃东西,什么都没吐出来。我脑子清醒了些,想起昨天的事情来,急道:“老毒王,禹连如何了!那东西我知道厉害得紧,发现得早,能不能——”
老毒王瘤子下的眼睛瞥了我一眼,不屑问:“禹连是谁?那个穿黄袍的臭小子?”
云西京道:“日后万万不可这样说,老毒王,在汉人这里,那黄袍人是皇帝,你说的话传出去,要惹大祸。”
老毒王伸出舌头舔了舔石杵上的肉泥:“哼!那娃娃一肚子里全是腐肉,没甚么好东西!小子,我去给他毒,他倒好,一脸怀疑盯着老头子看!你可知道他中了什么毒?”
我忙问:“什么?”
老毒王把嘴里的什么东西啐出来:“什么毒都没中!他压根儿没喝那碗□□!”
云西京道:“皇帝看来是不信你了,当初刘长宏是我们的人时,只让小皇帝喝过他的药。如今这药显然是被别人看过,发现有异样,他也就没喝。昨日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激你而已。”
我说不出话来。我刚进宫之时就知道禹连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在太子之位上呆那么久。王皇后当初选他做嫡子,必然是因为他讨王皇后喜欢。我进了宫之后处处照顾他,原本以为他已经与我同心协力了,却不想他刚刚登基,就生间隙。
这些略去不想,我只对守着我的两个人道:“宫里人多眼杂,我送你们回去。老毒王很少来黄河以北,西京,你带他在洛阳好好玩玩,等到来年春暖,再送他回去。”
云西京不说好不好,只是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到来年春暖之前都不能见你了?”
我说:“宫外的事情,你和两位师兄商议着来,出了事情,白如安会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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