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奚云章叹气:“这条线索你可以放弃了。我随徐老师读书十几年,从未见过他说谁的不是,更不曾听说他与谁闹过不愉快。如果他真的死于他杀,那么我也可以打包票,凶手杀人的动机决不会是因为仇怨。”
“既然是这样,那就是为了别的缘故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是我的老师,我不能让他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白小舟,我要和你一起调查此事!”
这晚方澜回到巡抚府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两个人。
因为师爷和伴当的名额已经被白小舟和白唐占了,奚云章只能自称是方澜的表兄,文喜自然是表兄带来的仆人。巡抚府的仆妇嘴快,月亮还没爬到中天呢,府里来了位贵人表兄的消息就传遍了昌州城。
方澜还是不死心,吃过晚饭又跑到天牢去探父亲的口风。白小舟和奚云章霸住书房一个一个排除凶手可能的杀人动机,讨论到大半夜,愣是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几个人胡乱睡了一宿,第二天天才亮,就被一阵雨点般的鼓声惊醒了。
巡抚府外,有人击鼓鸣冤。
方澜穿起官服升堂。白小舟硬撑着爬起来打着呵欠坐在一边旁听。衙差把击鼓的人带了上来,却是个年轻的小娘子,自称是樵夫李石的遗孀刘氏。
那刘氏一到公堂上,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连连磕头:“大人您要为民女做主啊大人!我家那死鬼死了就算了,如今连坟都被人刨了,尸首也不见了!”
方澜大惊失色。
白小舟却是两眼一瞪,立刻清醒了,张口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前天便是昨天,翻起来的土还新鲜得很——大人——”
白小舟猛拍大腿,一跃而起:“走,我们去看看!”
奚云章说有事要办,白小舟和方澜带着几个衙差跟着刘氏到现场勘查。晨光中远远瞧见那块坟地,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李石的坟被刨得非常彻底。
新刻的墓碑倒在一边,后面只留下一个大坑,连棺材都不见了。
刘氏伏在墓碑上哭诉:“我早就说了……我家那死鬼,肯定是被人故意害的!不然好好的偷什么尸!那凶手说误杀,是不想偿命吧!”
白小舟围着坑转了几圈,偶尔抓一把土闻闻味道,无奈地摇头:“挖成这样,完全看不出来会是什么人做的。”
方澜问刘氏:“你从第一次报案就认定你丈夫是被故意杀害的,为什么?”
刘氏拿手帕擦去眼泪,哽咽地说:“回大人,那是因为我家死鬼平时根本不会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砍柴,怎么可能就在那里遇到那个自首的老头还起了争执?”
“你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刘氏爽快回答:“行!便是之前的徐大人,我也带他去过的。咱们这便去?”
白小舟和方澜面面相觑。
白小舟定定神,问:“徐大人也去过?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二十九。徐大人真是个好人,可惜他那晚一回来,便犯病去了。”
刘氏说到伤心处,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小舟趁机凑近方澜的耳朵:“我们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方澜白他一眼:“那又怎样?”
白小舟低头笑一笑,十分陶醉:“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开心。”
转眼看到刘氏还在不停地抹泪,又拉下脸满怀哀恸道:“李家娘子你节哀,咱们这就出发吧!”
刘氏一路洒泪,把他们带上了一条羊肠小道。道旁的树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密,白小舟起初还能靠阳光辨认方向,等到树木的枝叶彻底遮住了阳光,他便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们停下歇息片刻,胡乱吃些干粮,白小舟气喘吁吁地说:“李家娘子,我信你,这地方离你家太远了,我也不信你丈夫会跑这么远的路来打柴……呼呼……”
谁知刘氏淡淡地说:“大人觉得远是因为您走不惯山路。刚才这段路,我丈夫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了。”
白小舟:“……”
方澜非常礼貌地问:“请问姐姐,这里到你丈夫坠崖的地方还要多远?”
“大概还有一半吧。”
白小舟一头栽倒。
千佛杀·捌
等真正爬到了那处山崖顶上,已经是正午时分。
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白小舟累得趴在方澜的肩膀上直翻白眼,往四周一看,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清晨时离开的昌州城,这时已经变成了天边灰蒙蒙的一片屋顶。
刘氏没有骗他们。这山顶上果然一棵高树也没有,只是长满了低矮的灌木。
“大人,师爷,你们瞧,这附近的几座山头上的树木都长得又矮又细,砍下来也不经烧,我家死鬼怎么会在这里打柴呢?再说了,灵芝这东西都长在阴湿的林地里,怎么都不可能长在这样的地方啊!那个老头子,肯定是在说谎!”
方澜一心认定方永成是在为别人顶罪,听到这话,连连点头。谁知刘氏接着又说:“他肯定是故意杀了我家那口子!但是如果他认了故意杀人的罪名就会被砍头,所以才编了个什么争夺灵芝起口角的故事骗巡抚大人说是误杀!”
方澜:“……”
白小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死不活地问刘氏:“李家娘子,你相公,平时都在什么地方打柴?”
刘氏把不远处一座葱葱茏茏的山指给他们看。
“就是那座山。”
方澜拔脚便走:“走。”
白小舟没站稳,几乎摔个狗啃泥。他踉踉跄跄地扑在方澜后面大嚎:“明天再去行不行啊大人?大人我再走就要累死了大人——”
抗议无效。
那座山看着不远,可中间的路走起来却是无比艰难。一行人走到日渐西斜,方澜和刘氏都还健步如飞,白小舟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沿着山路往下滚。到了那座山脚,他们发现居然有条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板路往山谷口延伸出去。路面干净,少有落叶,倒像是时常有人走过的。
白小舟直接趴在石板路上不走了。
方澜有些纳闷地问:“李家娘子,此处怎么会有这么整齐干净的一条路?它又是从何处通往何处?”
“这是采石人走的路。”李家娘子指指往上的方向,“这山里有座千佛寺,这段时日正在大修,大修用的石头,便是从这山谷里采的。”
“千佛寺就在这附近!”白小舟脑子里忽然闪了一下,记起了白唐说过的那句话:梁恒每逢旬休,就会到千佛寺礼佛。
正在大修的千佛寺。千佛寺后山的采石场。猝死的梁恒。被人“误杀”之后又被弃尸崖下的李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隐秘的联系。
他说不清。
白小舟勉强提起力气,挣扎着往山谷的方向爬。
方澜不解:“喂,如果你是想去那座千佛寺,不应该是往那边走吗?”
“就是要去采石场!快走!”
采石场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山谷果然是个开山采石的好地方。大片大片的山岩□□在外,直接炸开就能用了。近处的小山已经被挖去了一角,地上散落着许多刚刚凿出形状的石条石柱。
但,这个看起来无比正常的采石场却有一处极不正常的地方。
“怎地……没有人?”白小舟蹲下,抓起几片碎石粗看了几眼,“难道他们今天不用干活吗?”
方澜在采石场周围来回走了一圈,也拿了一些碎石细看。
跟来办差的衙差也奇怪得很,说:“他们不至于大白天的都不用干活吧?千佛寺的大修工程是要赶在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完工的,我听说千佛寺那边在日夜赶工呢。”
白小舟丢掉碎石缓缓起身,转头就看到方澜还在盯着手心里的碎石发呆。
“白大人?大人?”他连连叫了两声,方澜却似乎充耳不闻。他有些纳闷,朝方澜走过去,“大人发现什么了吗?”
方澜的手一抖,手里的碎石洒落在地上。
“没,没什么。”说着转身就走。
白小舟正要追过去,脚边一个小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小指粗细的、圆筒状乳白色石头。
白小舟盯着它看了片刻,弯下腰假装整鞋子,不动声色地把它夹进指缝间。快步跟上方澜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白小舟说还有话要问,叫刘氏随他们回衙门去。谁知到了衙门,他二话不说,回房把自己带的银两拿了一些出来给刘氏。
“李家娘子,你别回家了,现在就从后门走,出去以后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人知道你是李石的娘子,你相公的事我——我们白大人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氏倒是个爽快人,问也不问便答应了,却把那几粒碎银又都塞了回去。
“大人您这是小看我了。您不辞劳苦查案,民女已经无以为报,怎么还能要您的银子?我虽是一个女流之辈,但凭一双手总能挣到一口饭吃,大人不必挂怀!”
说罢朝他们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转身就跟着带路的仆妇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