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是怎么把方澜惹毛的,细节已不可考。白小舟只记得方澜在把他们送到京城后,临走时竟然气得把他一脚踹翻在地。
此时,白小舟看着方澜,两眼放光:“虽然美人救英雄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永远忘不了你转身离去的背影……”
方澜终于开口:“可惜临走的那脚没把你踹下阎罗殿。”
白小舟一蹦一跳地冲到他前面:“别这样嘛!当初要是真的踹死我了,你今日要冒充朝廷里那些满脸胡须的小老头恐怕还要费许多功夫。”
提起正事,方澜再度沉默了。
白小舟凑过去,牛皮糖似的把胳膊搭在了方澜的肩膀上:“我愿意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来让我猜一猜——我知道了!你有亲友身陷牢狱,你打算冒充我去救他,是不是?”
方澜眼神一闪,又惊又怒,欲言又止。
白小舟嘻嘻一笑,继续说道:“你原来的打算应该是这样——你冒充我去审案,然后叫你的亲友串供自称是被冤枉的,你再判他无罪释放便大功告成。但是你没有想到亲友竟会爽快认罪,不肯和你串供。所以你只得另外想办法救他。比如——”
他说着靠过去,从方澜手中接过了一枚全身有刺的果实,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喂他吃一些会使人昏迷不醒的药材再强行带他离开。这是曼陀罗的果实罢?”
方澜的脸色变了又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白小舟把那小球丢回他手中,耸耸肩:“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来当巡抚?但是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你想过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带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就算你们能逃得过官府的追捕,后半生也要如丧家之犬,藏在暗处惶惶不可终日,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有意思么?何况人关在牢里,本来就会气虚体弱。曼陀罗的毒性大,一不小心会吃死人的。”
方澜瞪他一眼:“你究竟想怎么样!”
白小舟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问:“我先问你,你要救的那个人是否确实有罪?”
“没有!我爹死也不会杀人!”
“倘若他真的没有犯罪,我绝对有这个本领帮他洗脱冤屈,你信不信?”
方澜的目光闪了一下。
“不过我要你也帮我做一件事。”
方澜看了他半天,皱眉问:“说。”
“继续冒充我。这样我们出去查案的时候,别人就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而我,便可以全神贯注观察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白小舟坏笑着打个响指,“我是不是很聪明?”
翌日。
白小舟摇身一变,成了方澜的师爷。
白唐变成了方澜的伴当。
白小舟的心情很好,好得仿佛自己踩着云朵在天上飘。他带着白唐跟在方澜身后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只差没长出条尾巴来摇一摇。
白唐低声问他:“少爷不问他把小白白要回来吗?”
白小舟瞪他一眼:“胡闹!宝马赠英雄,香车赠美人,我不但要把马送给他,还要再送一辆车才能衬得上他……”
白唐慌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少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心慌不慌?额头热不热?少爷别吓我呀少爷!”
方澜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回头冷冷地问:“你不是说要查案?”
白小舟一个箭步冲上去:“大人,咱们去瞧瞧从前那俩巡抚住过的地方!”
方澜一心想着救父亲,根本就没把那案子放在心上。他叫了个衙差在前面带路,冷眼旁观,在一边看着白小舟和白唐把第一个巡抚梁恒住的小院翻了个底朝天。
“这里历来是巡抚大人的居所。但是因为梁大人死得奇怪,徐大人来的时候就直接住在书房那边了。”
衙差如是介绍。
白小舟翻来翻去,一无所获。
衙差笑说:“大理寺的诸位大人早就找过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白小舟咬牙切齿道:“这群废物,案子都没结就自作主张把两位巡抚的遗体都火化了,这下可好,叫我们白大人怎么查!”说着用力朝方澜挤挤眼。
方澜咳嗽一声,不耐烦地说:“正是。”
衙差冲方澜谄笑:“白大人要不要再去书房那边看看?”
白小舟嗖地窜到方澜身后,又是捶背又是捏肩:“大人辛苦了。现在大人想出去走走体察民情,对吧大人?”
方澜忍着嫌恶微微点头。
白小舟又问:“那两位巡抚大人平时都喜欢去什么地方?”
接下来这半天,白小舟拽着方澜把昌州城游了一遍。
说是要体察民情,实际上是想和方澜一起游玩——顺便从旁观者口中探一探梁恒和徐远松的事,看一看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之处,查一查他们是否与人有过过节,死前是否曾经出现过什么异常的状况。
他们先是在梁恒平日常去宴客的明月楼吃了午饭,在徐远松最爱逛的古玩书市溜达一圈,再到梁恒素常去听曲的戏楼看了半天折子戏,日渐西斜时去了徐远松喜欢的茶楼“忆江南”喝茶顺带吃些点心当晚餐。
茶楼跑堂的小二是围观方澜进城大军中的一员,见了方澜连忙把他们二人带到楼上,殷勤推荐一间临江的包间:“从前徐巡抚最喜欢在楼上看江景。”
白小舟戳了戳方澜。
方澜不耐烦地问小二:“徐巡抚可喜欢坐在哪个固定的位置上?”
小二为难:“正是隔壁那间,可是不巧了——”
白小舟摆摆手,大方地说:“已经有人了是吧?没事,白大人觉得这里就很好。”
小二跑出去倒茶水。
方澜脸上的怒意已经盖不住了:“你的手要放到什么时候!”
白小舟讪讪地把放在方澜肩上的手收了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哎哟你看外面的风景真好看……”
包间里顿时冷清下来。
两人都注意到一个细细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人在抽泣。
声音的源头正是隔壁的包间。
千佛杀·伍
抽泣声时断时续,听来像是那人在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白小舟联想到了徐远松。隔壁那人跑到徐远松最喜欢的位置上哭,难道他和徐远松有什么关系?
好在所谓的“包间”只是用木板和屏风隔起来的。白小舟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木板上细听。可惜,除了那抽泣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久久之后,隔壁才多了几个沉重的脚步声。白小舟想跑出去看,谁知方澜低声叫住了他。
“别动。”
有两个人从他们的包间门前过去了。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方澜还是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走在后面那人是皇宫里的五品带刀侍卫。”
“侍卫?啧啧,难道来的是太子?”
方澜不解:“你怎么知道是太子而不是皇宫里别的什么要人?”
“在徐远松因为参与联名弹劾襄王被贬到通州当府尹之前,他一直在东宫当太子的老师。”
白小舟望向窗外一江远去的绿水,悠然道:“如果皇宫里还有谁会为了徐远松的死哭一声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太子。”
说着慢步踱到了隔壁去。桌上的茶杯还是满的,但是杯中的茶水已经冷了。
巡抚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白小舟正咬着笔杆研究梁恒和徐远松两个人的履历,挠头抓腮,旁边放着的饭菜一口都没有动。白唐在一旁一边狼吞虎咽地扒饭,一边汇报他在外面问了一天的成果。
“梁恒在安阳当巡抚的时间很长,但是这里的百姓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无儿无女,没有家室,不好女色也不好南风,每逢旬休就会到城外千佛寺拜佛,政绩尚可,百姓对他还算满意。至于徐远松,只知道他喜欢吟诗作词,每有新词便到青楼‘春香坊’去叫一个叫柳烟的女子唱给他听,但也只是听曲儿而已。这两人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白小舟打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地伏在案上:“这两人既不是同乡,也不是同年,梁恒出仕做官的时候徐远松还在老家读书,等徐远松点了翰林梁恒早就被外放做地方官了,他们见没见过面都难说得很……梁大人啊徐大人,你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少爷。”白唐终于把最后一口饭咽了下去,端起茶碗又狠狠灌了几口,“说不定他们真的是病死的。”
这时方澜推门进来,把一叠卷宗“啪”地甩在案上。
“白小舟,你说要我协助你查案,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了?”
那卷宗上用大字写着“方永成杀李石案”,白小舟想,这方永成应该是方澜的父亲了。
白小舟勉为其难拿起卷宗翻了翻,嘀咕道:“这种小事用不了半个时辰……误杀?”
方澜看白小舟翻得不甚仔细,索性自己把案情说了一遍。
“四月二十六那日,昌北城外李家村的樵夫李石砍柴的时候坠崖身亡。李石的娘子前来报官,说李石的尸体不像是坠崖而死,倒像是先被杀再抛尸的。徐远松亲自去验了李石的尸体,又到李石坠崖的现场去查看。次日,徐远松在衙门外张贴告示,寻找目击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