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哗啦啦”几声,洞顶的碎石纷纷落下来。白小舟大喊“当心”,反手一拉把方澜扯到自己身后,俯身压过去用身体护住他。几块碎石正砸在他背后,他哇啦哇啦惨叫,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方澜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冷静下来。
白小舟却怕他再发狂,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要死一起死。”
就这么抱了一阵,方澜缓缓推开他:“你怎么样?要紧吗?”
两人灰头土脸,血和泥土混在一起,狼狈不已。
偏偏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白小舟吸进了一缕灰,狠狠打了个喷嚏。
方澜扭过脸去。
白小舟用力擦一把鼻子,看方澜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松口气连连说:“没事,没事!”说着伸手摸自己后背被砸中的地方,转头去看刚才那些碎石掉下来的方向。
他觉得很奇怪。
“哪里来的土?”
再拍拍自己的脑袋,他确认这些尘土确实是从头顶落下的,没错。
白小舟抓起一把竹条在火堆里点着,高高举起,突然高兴得要哭。他用力推一把方澜:“方澜!我们死不了!你看上面!”
洞顶,刚才被方澜丢上去的石头砸中的地方露出了一片泥土。
“这洞上面是土层,离地面应该很近了,我们挖出去!”
白小舟举着火在地上来回找可以用来挖土的家伙。在经过方澜面前的时候,方澜一把抓住他。
“让开,我来。”
刚刚被他丢过的那块石头再次被他捡了起来。
白小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闪电一般退后:“小、小心点!”
方澜运气,蓄力,把石头往上一掷。
洞顶的碎石夹着泥土一起纷纷落下。方澜再多砸几次,落下的就只有泥土了。白小舟躲在他身后,他砸一下便大叫一声“好”。重复了半天,方澜不耐烦地黑着脸问他:“你看杂耍呢?”
白小舟吐吐舌头:“我在给你鼓劲。”
“不用。”方澜再把石头抛上去。
白小舟发觉,这次石头砸中洞顶的声音似乎变得不太一样,落下来的泥土也变少了。他一阵激动:“是不是凿穿了?”
方澜摇摇头:“那上面还是石头。”
山洞本来就不高,在火光的映照下,白小舟看得清清楚楚:在方澜刚刚砸出来的小坑顶上,是一片黑黝黝的石头。
“我刚才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你说赵贞是为了炸掉千佛寺才挖了这条山道,那么这里为什么没有炸药?”
白小舟眨眨眼,哑巴了。
“如果不是为了炸千佛寺……他挖这条地道……玩儿呢?”
“不对。”方澜足尖一挑,从火堆里挑起一根烧着的竹片,朝山洞入口的方向走过去,“你说他们把你抓进来的时候走了五十二步,说明在这几块石头之外,还有很长的一段山洞。”
“是的。”
“这一段山洞挖得很狭小,看来也挖得很仓促,似乎是因为挖错了方向,所以放弃了。也就是说我们其实还在山底下,而不是在千佛寺下面。你说的炸药,应该就在外面。”
白小舟由衷地说:“有道理。”
他当然明白了方澜这话背后的意思。
他们出不去了。
“白小舟。”方澜平时本就一本正经,这时候突然这样严肃地叫了一声,白小舟听得心跳直接停了一拍。方澜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方澜……”白小舟的眼睛湿润了,“你不讨厌我了吗?”
“死后万事空,以前的恩怨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白小舟的鼻子开始泛酸:“但是我会永远记得你救过我。”
“你为了救我只身犯险。这份情义,我也会永远记得。”
白小舟破涕为笑:“真的?”
方澜认真地点头:“真的。”
白小舟得寸进尺:“那……我能抱一下你吗?”
方澜:“……”
白小舟已经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
方澜轻轻地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推开他。
他们都太累了,就这样拥抱着,渐渐沉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白小舟先睁开了眼睛。
他们点起的火堆当然已经彻底熄灭了。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细细的、若有若无的光。
他把方澜推醒,重新点起火折子。洞顶的石头还在那里,仿佛万年不动。
白小舟站着盯了它一会儿,突然问:“你能不能把我抱起来?”
方澜的脸黑了一半:“你要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试试去推一推那块石头,但是……我应该抱不动你。”
方澜黑着脸蹲下抱住了白小舟的腿,把他举了起来。
白小舟试探地摸了摸那石头。方澜用力把他向上举起,他同时伸手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推——
它滑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尘土和光一起从头顶坠落。那块看起来似乎牢不可动的石头,其实只是铺在地上的一块石板。
千佛杀·终
“什么人在那里!”
白小舟的脑袋才探出去,立刻就有火光从附近聚拢过来。大内侍卫们携带的火把非常耀眼,白小舟被闪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无视那些几乎是在瞬间齐齐指住他的兵刃,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的小洞口爬了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解腰带。
领头的侍卫怒喝:“做什么!别动!”
白小舟不理他,把腰带一圈圈地解下:“我还有个兄弟在里面,我要帮他……”
“走开!”方澜在里面喊。
白小舟眼前一晃,方澜已经跳了出来。
“咳咳,我忘了你会轻功……”他讪讪地把腰带系回去,顺便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和方澜猜得没错,此地并不是千佛寺的正下方,而是山门外右侧边的一块空地。
已经有几个侍卫闪电般跳进了洞里,领头的怒问白小舟:“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师弟——”
白小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文喜从千佛寺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许川,这位是安阳巡抚白小舟,这是我师弟,他们是来查案的。”
“师兄。”方澜一个箭步蹿到文喜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这条地道只是一条挖错了方向的岔道,我们推测千佛寺的地下一定有更多地道,里面也许放着炸药——快到后山去,那些人说不定还没走!”
白小舟点头表示同意:“不错。他们即使在里面装满了炸药,也得派人守在洞口点火。现在去抓,肯定还来得及。”
“师兄,如果能阻止他们,我爹或许可免死罪……”
文喜脸色瞬间大变。他看了白小舟一眼,白小舟躲闪地转开了目光。
他怕方澜失去希望。方永成已经自杀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
白小舟狠狠踩了文喜一脚,文喜会意,有些慌张地说:“不,不必了。殿下今早看到你留在巡抚府的手书……”
奚云章已经出现在了山门口,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今早出动安阳守兵搜山,赵贞和他的同党已经被一网打尽。此处的危险已经解除,父皇和太后再过一个时辰就会驾临,法事仍会依照计划进行。白小舟,你立了大功。”
白小舟和方澜同时松了口气。
方澜喃喃地说:“大错还未铸成,这么说我爹不用被砍头了……”
奚云章疑惑地看了一眼白小舟。白小舟立刻没命地朝他挤眉弄眼。
奚云章沉吟片刻,说:“方澜,你父亲杀李石一事并非冤枉,按律惩处,份属应当。”
方澜脸上刚刚漾出的笑意在瞬间消失。
“殿下……”
“我在出发前已经命人将他押送去琼州了。按照本朝律法,流放犯人不得带奴仆家属,流放期间也不得与家人会面,否则罪加一等。你如果真的那么担心你父亲,那么就每日烧香为他祈福吧。”
方澜膝盖一软,朝南跪倒,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十日后。
狭窄的山道上,方澜在前面走,白小舟在骑着马在后面追。
“方澜——上山还远着呢,我们一起骑马上去啊!”
方澜回头,皱眉,微怒:“我要回栖云山师门,你跟来做什么!”
“我说了要把小白白送给你,你不带它走,我就送佛送到西,送马送到家咯!”
“我在山上日日习武,哪里有空喂它?”
“所以我跟来给你做马夫嘛!割草喂马这种粗活交给我就行了!”
“你还不快回去!到了山上,当心我师父轰你下山!”
“别这么凶嘛!我们在地道里一夜温存你全都忘了吗……”
“再说这种混话我割掉你的舌头!”
“你还说会永远记得我的情义的……”
“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啊——哟——”
白小舟一声惨叫,从马背上滚落。
方澜咬牙切齿地回头,看白小舟那呲牙咧嘴的模样,迟疑片刻,走去拉起他:“走路不看路,摔死了也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