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过往里少年无数次重复的话语在傅少棠耳边浮现,那么多次的强调,一如昨日:“我愿随侍公子左右,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公子于我,何止有一命之恩!”
那一瞬间脑内轰隆作响,几乎不知是何感受。傅少棠颤抖着扣住少年手腕,掌下脉搏有力而急促,一下一下,击扣在他心口。
那么柔弱而单薄的少年,却在那般艰难境地里一直活到逃出生天。倘若在太初里自己视而不见,倘若在陨星川上自己袖手旁观,倘若在明月楼里自己置身事外……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那一时,脑子里只有空白。难以想象的后怕攫住了他,仿佛再临那狂海惊澜里,身体浮浮沉沉,将要永坠深渊。
无边混沌,无边森罗。
☆、第39章 云泥别
“你自己离开了……”傅少棠扣住他手腕,忽然间陌生而浓烈的情绪控制住他,让他再无法保持往日里的镇定,“……你自己离开了!我醒来时没有见到你,只有那些太初门内的人……”
他一时恍惚,喃喃道:“那时候我是去陨星川,取震雷之势练剑,遇到了风暴,又被人劫杀……那时候我避水珠丢了,水性又不大好,自己跌入了水里。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陨星川,却被人救起,又用瞳术将我喝醒……我一直以为不会醒的”傅少棠顿了顿,厉然道:“……你既然救醒了我,又如何要离去!”
顾雪衣一声闷哼,却是手腕被他抓痛。傅少棠醒悟过来,忙不迭放开他,却见少年面上又挑起浅浅笑意:“我没有啊,公子,我一直在那里的。”
“没有,岸上根本没有一个人……”
惊呼声戛然而止,傅少棠惊疑不定。顾雪衣握住了他手腕,缓缓将手指相扣:“……我躲在水下啊,公子,萍中渡的时候,你也不是没发现我么?”
“没有见你睁眼,我又怎么敢自己离开……”
傅少棠一言不发,仿佛昨日重现,自己被泡在海水里,全身冰冷,却被这一席话,浇得全身都渐渐暖和起来。
“……你为什么不出来?!”
顾雪衣眸光轻软,却自有种温柔意味:“挟恩图报这种事情,虽然我本事低微,也是不会做的。”
傅少棠心中一窒,仿佛心口那些终年不化的冰雪,都在此刻,被融化得一干二净。
“何况那时候,你一直抓着那把剑不放,我好容易才从海里给你捞起来。我以前听说过,你学的那个什么要取剑势……嗯,方才听你说,是震雷么?陨星川向来雷霆密布,人迹罕至,你既然在那里要取剑势,我跑出来,多半会打扰你……”
“……不会,练剑只是一人之事,我向来心神坚定。”
“你又在说笑么,我用瞳术将你唤醒的时候,你心神都快散了。若我那时候出来……公子,我指不定当时自己会做出来什么事。要是我要你将我送回南荒,或是死缠着你将我带上渊山,只怕你那段修为,全部都付诸流水……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剑法,你在海上的那一剑,怎么能被毁掉。”
傅少棠仿佛回到两年前那一日,狂风骤雨,孤舟飘摇。他从沧陆前往东莱,这一次刻意避过了太初,却在陨星川之外不远,遭到人截杀。来人站在巨鲸之上,使的分明不是寻常术法,却是驾驭巨鲸,辅以惊涛风雨攻击。他坎水剑势未成,避水珠已丢,自己小舟也被巨鲸掀翻。未及多想,鞘中春水别铮然而鸣,剑如霜雪,几将漫天风雨都劈裂。
顾雪衣回想起当时,神色悠然,仿佛神往:“乾坤剑势,我从未见你真正使过,多年前所见,也不过是木剑一击,你却用来反控那些风雨。剑起渊山,灵始沧涯,我猜测碧空灵术多半可以调动天象灵气,以月华之力强行驱散狂风骤雨,你却用一剑,破开了所有迷雾。”
“……一剑霜寒十四州,我自此方知晓,那话,不是虚传的。”
傅少棠摇头,脸上却现出一丝苦笑。他向来不在人前示弱,也不知为何,自己竟坦述得这般自然:“……你却猜错了,我当时取震雷之势出了岔子,又在之前被劫杀,到那时候神衰力竭,只能使一剑,那一剑之后就没有余力。要是那人不死,我便逃不过,便是他死了,我也没得力气支撑。”
顾雪衣微微笑起来:“但你却将他斩杀得那般快,他不过才刚刚出手,头颅就直接掉下来了。”
傅少棠摇头,低声道:“便是这般,我自己也着了他的道。我没想到那人竟然也会有先天之灵,死的一瞬没逃过他瞳术。”
他揽住少年腰肢,想要替他缓解接下来的痛楚:“……抱歉,我杀了他,他应该是你族人的。”
顾雪衣眉眼安静,眼眶里却渐渐漫上来水雾,让他默然闭上双目。
那一时他与淮衣相约从太初门里出逃,自己逃出来,淮衣却在半路里失散。一路惊慌失措,流离到陨星川之时,他终于走投无路,欲要放弃,却在那时遇见傅少棠。
乾坤剑势,纵使只有一眼之缘,却早被牢牢记住。顾雪衣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在此处见到这一剑,还有出剑之人。
天之骄子,云端之上。
他已经跌落尘埃,却无法抑制住对那强大之人的渴望。
只是他还记得那时在太初里的眼神,于是他不敢上前。便是在明月楼内再度相逢之时,也从不敢提起往日。那一面之缘究竟能否让他记住,那漠然疏离的态度——仿佛西极冰雪般终古不化,似自南荒到渊山般遥远。
☆、第40章 缱绻处
有人侧过头,细致而怜惜地吻去了他眼里的泪水。顾雪衣用手遮住他眼睛,只能茫茫然地,透过濡湿的眼睫去看模糊的面容。他还是那般冷若冰霜的男子,秀致的容貌向来淹没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中,却在此刻,这般温柔。
被一剑夺去了性命的那个人……
“……公子,我见着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被炼成鲛傀儡了。他死在你手下,总比被不相干的人奴役来得好……”顾雪衣撤下蒙在对方脸上的手,于是,那双沉着的眼睛便入了他的目中,“鲛人生于水,死于水,他至少干干净净的走了,魂归南荒……没有被人捉去身躯,做什么肮脏的事情……”
顾雪衣低低笑起来,神色恍惚:“太初里那次,你离开以后,我和淮衣便被被人挑走。原本没有什么的,挑我去的人估摸着是想将我炼成傀儡,于是一直都没有动我。”
“我听说鲛人傀儡只能在还是‘鲛婴’时以秘法炼制,若已化形,便再无可能。”
顾雪衣摇头,低声道:“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鲛人化形之后,也还是有法子的。化形后只要元阳未泄,便可在十七年后,再用法子炼成傀儡,只不过,没得一出生便被奴役的来得厉害罢了,鲛人要承受的痛苦也多了许多……”
他顿了顿,续道:“那时候我已经要到十七岁,拖不下去了,便和淮衣一起偷偷逃了出来。只是他在路上失散,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知道他是掉入了海里,还是被捉回了太初,他还不是鲛人,若是,若是掉进水里……根本活不下来啊!”
顾雪衣眼中蓄着泪,却笑了笑,道:“我方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不出来是等着去找淮衣……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怎么都找不到……”
骗人!
那句话哽在了喉咙里,傅少棠仿佛被人掐住,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若是找人,当时要自己去找岂不是方便很多;他想说身后有太初追兵,若是自己出面岂不是能给他们免去这一堆麻烦;他想说不会有事的,自己可以保护他,最终只能低头,轻轻去吻顾雪衣。
温热的泪水顺着相触的肌肤滑进了嘴里,如烫人心。
然而他终究没有说话,那时候自己自保尚且无暇,堕入混沌险死还生都要靠顾雪衣唤醒,又凭什么去护住他。
“他让我逃出来,永避南荒,再也不要回去……要我活的好好地,最好请族内长辈,替我将那一段记忆消掉。可是,我怎么可能请人替我消掉!”顾雪衣胸中皆是凄然,仿佛又回两人分开之时,“……龙骨莲凋谢百年,雪浮图下落不明,南荒的屏障已经碎掉了,族人无力,只能任人欺凌。我不知晓有多少如我一般流落于外的族人,也不知有多少族人还未化形时便被人捉去,炼成了傀儡。鲛珠鲛目,鲛皮鲛骨……我一个人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傅少棠紧紧握着他手腕,不敢放松,将真气源源不断地度过去。少年分明心神激荡到了极致,以他现在这般心损神弱的状况,只怕不替他续着,便会留下病根。
“……我在太初里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公子,我多方打听,才得出这么个判断,原来当年雪浮图失踪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当在小镜湖处。我上不得渊山去找你,但是我想,你若是要从渊山来,若是走水路,必然会经过木城。我知晓你喜欢美酒,木城内最有名的,便是明月楼内流霞酿。若是你到了木城,便一定会上明月楼……天可怜见,我竟然真的在明月楼内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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