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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沧海 (俞洛阳)


  明染把钟栩往怀中一带,示意他少说为妙。周尚骅看到了他,暗地里轻扯鄞王的衣角,将明染示意给他看。鄞王一眼扫过来,顿时脸色阴沉:“雍江侯,你来做什么?”
  明染道:“来接小舅父回家。”
  周尚骅低声道:“这也太巧了吧。”
  鄞王跟着冷笑:“对啊,这也太巧了吧!我却不信你的话。你是不是和你那作死的大表兄沆瀣一气,专程来跟本王过不去的?你说!”
  明染微微蹙眉:“鄞王殿下请慎言,休要出口伤人。今日并不知鄞王殿下在此。”
  鄞王闻言大怒:“我偏要说,呸!他不过袭个爵位,靠的是祖上荫德陛下恩赐,我还说不得他了!你们一个个吃着皇家的俸禄,享着这齐天的富贵,却跟我作对,敢说我是奸细,我是谁?我是陛下的亲兄弟,你们得罪我,就是打我皇兄的脸!”他嘴上发狠,但明染也曾经恶名昭彰过,鄞王并不敢直接过来厮打,只是指挥侍卫接着去追杀两个校尉及手下军士,撕扯中在鄞王和周尚骅的授意下,越来越靠近明染这边,颇有些项庄舞剑之意。
  明染趁着楼中两拨人马拉拉扯扯的正混乱,他受伤的手臂行动不便,见脚边滚一只素瓷茶盏,便脚尖一勾将茶盏踢出,化为暗器飞驰而去,正中周驸马心口。周驸马一声惨呼,往后直摔出去,昏死在地。
  趁着众人大乱,明染带着钟栩闪身出了文雀楼,临去前又瞧了鄞王一眼,却正碰上鄞王质疑又惶恐的眼光,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他唇角一弯径自离去,阿宴跟上来低声道:“少爷,要不要趁乱除掉他们?”
  出于各种缘由,明染也挺想杀了这两人,但一时片刻的找不到正当杀人理由。况且这次带人扫平书院的是左文徽,如果王爷和驸马死在这里,怕他在国主那边不好交差,还是另寻机会悄悄除掉为妥,便摇了摇头:“既然已给了教训,先走吧。”
  钟栩这才反省过来适才出手的是自己外甥,忙道:“小染你做什么?你若是杀了驸马,国主不会放过你的,定会把安秀那只母夜叉硬推给你,届时你不要也得要!那个……那个周驸马他死了没有?”
  明染笑道:“没死,适才不过是无心之举,多谢小舅真知灼见提醒及时。既然这么疼外甥,不如随我家去吧。”
  钟栩也想尽快离开这人间地狱,但觉得手软脚软举步维艰,指着地下道:“一地都是这些尸体,怎么出去?要踩到的……”
  明染道:“闭上眼。”单手一抡将他扛上肩,直接带回雍江侯府。
  钟栩从前的府邸中也曾有七八个小妾闲置着,都是年少荒唐之时不知怎么弄回来的。但他一去东海数年,小妾有卷了细软和人私奔的,有耐不住寂寞偷人的,消息传到左文徽处,他嫌丢脸,索性做主将一干侍妾尽数打发了,因此国舅府落得个冷锅冷灶家不像家。
  但明染也不比钟栩强多少,雍江侯府中家产早已被悉数变卖,如今亦是空落落凄凉无比,明灼华带着几个下人操持了几天,也就勉强住得人。幸而明染不打算在此常驻,是晚抽空写了一封长信,嘱咐阿宴去云京西侧城外寻找叶之凉和闻人钰的踪迹,务必让两人给自己回一封信过来。
  在等信的空隙里,国主又派人来传唤他,却是为着鄞王将他告到了国主那里。
  这段时日国主一直很烦躁,为着苍沛国从荆州出发那支兵马一路披荆斩棘顺流而下,六军调遣十之五六兵马过去,结果竟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如今敌军已过了池州,眼见得就快攻到云京。加急邸报一封封往云京飞来,内容无不是请求增援。
  可国主不敢再增援,余下的兵马只能守着云京外围,否则势必人心动荡后果堪忧。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暗地里其实他自己心中惊惧,几乎夜夜在小谢皇后的榻上满头冷汗地惊醒,尔后夫妻两人学着太后一起去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把好好一座皇宫整的乌烟瘴气的,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所以鄞王来告状,口口声声明染想杀他,他就有些不耐烦。但鄞王把瘦骨嶙峋的手臂往他脸前一伸:“皇兄,你看看我的胳膊,再看看我的腿,我在平京吃不饱穿不暖的……”
  虽然国主并不信苍沛国皇帝对待人质竟如此悭吝,但见鄞王比之从前的确瘦了七八斤,不免又有些心软,于是把明染叫来对质,开口便道:“孤正内忧外患,你们能不能不要添乱了!小染,平南侯带人抄了那个什么书院,究竟抓到证据没有?”
  
  第94章
  
  明染对张牙舞爪的鄞王视而不见,神色冷淡言辞犀利:“禀陛下,胭华书院的老板董香籍于我朝有大仇怨,对我朝恨之入骨,且在三四年前便私下里和平京那边的细作有来往。那一日平南侯包围书院后,董香籍及几个心腹闻风不知去向,胭华书院后园道路极为复杂,臣弟和大表哥均都怀疑有机关暗道,推断失踪之人当隐匿其中。但当日因有人喊打喊杀的阻止我等继续搜查,臣弟及平南侯都得罪不起,也只得作罢。如今纵然再去寻找,想必人也已经跑了,因此并无什么确切证据。”
  鄞王忙道:“皇兄你听,说来说去没有半点确切证据,还说我喊打喊杀,喊打喊杀的明明是他们好不好?还把驸马打得昏死过去,如今病怏怏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还想伺机杀臣弟呢,臣弟瞧得出来,这些天吓得都不敢出府,皇兄你要为臣弟做主啊!”
  国主只得道:“明染,你搜查便搜查,为何见了自己人也要打杀?”
  明染道:“对书院中人存庇佑之心者,臣弟不得不怀疑他们已成一丘之貉。”他侧首瞥了鄞王一眼,目光冷冽语气森寒:“臣弟手中人命不计其数,若真想杀人,鄞王今日便站不到这里。”
  鄞王顿时不寒而栗,勉强抬起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明染怒道:“雍江侯,你的意思是我也是奸细?!”
  明染袖手不语,形同默认。国主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鄞王,欲言又止的。鄞王急道:“皇兄,臣弟真不是奸细。臣弟好容易才从苍沛国逃回来……瘦了七八斤……”
  明染截断他道:“倒不知那苍沛国的皇帝原来是个傻子,连重要人质都能让其轻易逃走,还一走就是两人。难保不是他承诺了什么,毕竟他本人荣登帝位的过程就是先例。”他已经懒得和他们客气,索性便撕破脸将话挑明。
  国主听懂了,因此脸色微变,却强自镇静不曾看鄞王一眼。鄞王怒目而视明染:“你污蔑我,污蔑皇家血脉是重罪!”见他神情冷漠无半点退让畏惧之意,只得又转首向国主道:“皇兄,臣弟断无半点别样心思。雍江侯这般挑拨,大约是跟臣弟记了仇,因此总和臣弟过不去。”
  国主茫然道:“记什么仇?你们已许久未见,能有什么仇?”
  鄞王凑过去,低声道:“为着那个温嘉秀之死,皇兄难道忘了?皇兄,他恨的不单是臣弟,恐怕还有皇兄您呢!”
  国主顿时有些尴尬,他其实已经被两人唇枪舌剑吵得懵头转向,但并不想让鄞王再提起温嘉秀之事,便伸手将鄞王推得离自己远了些,将个中牵连来回思忖片刻,方道:“小染,此事你全靠推断,并无实据,念你本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孤就不怪罪你,以后还要谨言慎行。 至于鄞王,雍江侯并未伤你半分,那一日搜查书院也是凑巧碰上,你也莫要再和他计较,且回去好生将养着,把那七八斤尽快补回来。”
  鄞王尚未答话,明染抢先道:“如此微臣告退。”
  他反身便走,还未出殿门,却又听国主道:“小染慢走,孤还有句话问你。听兵部的臣子说,明翔军这阵子一直没有去领取军饷。你可是还跟孤在生气,你……你小皇嫂她……”
  明染漠然道:“臣弟知道,小皇嫂的脂粉钱不够,所以明翔军不能领军饷。陛下放心,臣弟不会去兵部胡闹的。”
  国主羞恼无比,恨声道:“你能不能听孤把话说完!孤是说,你小皇嫂带着后宫嫔妃把脂粉钱首饰钱都捐出来了,孤的……私房钱也悉数拿了出来,连御酒库中的美酒都卖了个精光,军饷不缺你的,你派人去兵部领取即可。 ”
  看来国主在内忧外患的煎熬之中,终生怯意,不敢再由着性子胡来。明染只觉得不可置信,愣愣望着他,国主佯怒道:“看什么看!直视圣颜是大不敬,去海上撒野几年,连礼仪都忘了不成?”
  明染微微一笑,低头不语。国主又道:“你何时回凝江域去?”
  明染道:“这边还有点闲杂事,处理完就走。陛下既有此心,想来云京厄难可解。将来太平之时,臣弟还有一事,想求陛下替我在太后面前斡旋,现下却是不好启齿。”见国主眉毛一跳,忙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点儿私事,也不牵涉钱财官职什么的,定不让陛下为难。”他其实只是想退婚而已,但当时婚事是太后指定的,纵然和萧家能说得通,也势必要过了太后那一关方可。
  国主点头道:“好吧,你就是想要钱财要官职,孤也没有那么多给你,也只能勉强给你凑个军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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