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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沧海 (俞洛阳)


  萧玄霓盯着他决然离去之背影,耳中是萧翡月隐约压抑的哭声,一阵阵摧心蚀骨不忍卒听。他对明染和虞劲烽之事早有耳闻,但想明染除了此事,余者均无可挑剔,小妹向来足不出户的,料来也不妨碍什么,于是又追到门首处:“明染,你再听我一言。舍妹幼秉家训,温良恭让,对外面的事她都不大知晓,你纵然……她也不会怎么样。你莫要一时冲动下此决断,且三思而后行,若能想得通,适才的话我就当你从未说过。另此事先不要外泄,我祖父年迈,祖母这阵子身子不爽,老人家若闻听风声怕是不能承受。”
  萧玄霓素性高傲洒脱,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一字字说来着实艰难无比,却足见一片拳拳怜妹之心。
  明染已行至堂前玉阶之下,闻言驻足不前,缓缓点头:“大公子还请放心,且待云京大局稳定之后再说。”他亦不敢将退婚一事声张,若给自己家那一群七姑八姨知道,怕不当场将他活吃了才怪。
  萧玄霓凝目望他良久,终于轻笑一声:“明小侯爷,听闻太后和国主都礼佛,你呢?”
  明染道:“自幼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些。”
  萧玄霓淡淡道:“知道就好,信不信却在你。如此慢走不送。”言罢拂袖入厅堂之中,将紫檀木匣直接塞给躲在帷幕后的萧翡月,萧翡月却推了开:“我不要,你拿去还给他!”
  萧玄霓心疼夹杂着恼怒,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为何不要?不要还不知便宜了哪只狐狸!让你收你就收着。” 强行搡入她怀中。
  实则他二人话说到这份儿上,纵然两家依旧做得成亲,也已龃龉暗生,怎么也算不得好姻缘。萧翡月思及此,抱着匣子越发哭得肝肠寸断。
  明染已出了两道门首,萧家姑娘哀婉欲绝的哭声却似乎依旧隐隐萦绕耳边,他不禁越走越快,逃命一般出了萧府。
  几个门房还当他是自家未来娇客,恭谨无比迎上来:“明侯爷,您的侍卫适才被一小童喊去,说是钟国舅遣来的。”随他而来的阿宴及两个侍卫本在偏门门厅等着他,此时已去了门外巷子中,阿宴被一眉目清秀的青衣小鬟哭哭啼啼拉着衣袖,正窘得满头细汗扎手扎脚的:“你松开,你别扯着我,拉拉扯扯的多难看!男女有别你懂不懂,快松开!”
  明染微微拧眉,本当是阿宴终于情窦初开,结果瞧来又不像。他看皮影戏般看了一会儿,方才听明白,那小丫头是钟栩派来请明染的,本去了雍江侯府,听说明染不在府中,又循着行踪追到相国府,却进不去萧府大门,于是就扯住了阿宴这头替罪羔羊。
  阿宴忙乱中忽转首看到明染,如看到观音菩萨下了凡尘:“少爷快来,出大事儿了!”那丫头跟着一声宛转娇啼做了注解:“明侯爷,您可算出来了!平南侯爷派兵包围了胭华书院,见人杀人,见狗屠狗,连草虫蚂蚱都不放过。他们,他们还要杀了国舅爷啊!”
  明染道:“胡说,不可能。”暗道钟栩怎么还混迹在胭华书院,为何大表哥没把他弄出来后再动手?又想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瞬间十分烦恼上再添三千愁绪,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解惑。古代女孩子大概都是十五六岁出嫁,像萧姑娘这种拖到十九还退过婚,也能嫁出去,但要降低好几个档次,想再找到小染这样的就几乎不可能了。除非去做填房,因为男孩子大多十七八也成亲了。当然钟国舅是个例外,大龄未婚。但钟国舅是云京子弟不成器的典范,萧大少不可能让妹妹嫁给他。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萧府在城西,胭华书院在城南,两下里相隔并不算远。明染先让阿宴替自己草草裹了下伤口,尔后令那小丫头带路,他在后面慢吞吞跟着,任那丫头再急也不行。她只回头看了明染两眼,还没敢说什么,阿宴已经挥着刀鞘喝道:“没见我们少爷受伤了么?怎么能走得快!”
  其实阿宴心里也有些急,怕钟栩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好调停。明染低声道:“大表哥怎么敢杀小舅?想是怕小舅跟他撒泼,特意放了这丫头出来找我。小舅父原也该被吓一吓,不然总颠三倒四的可不好。”又向那小丫头道:“丫头,说说书院如今情形,国舅爷在做什么。”
  那小丫头口齿颇为伶俐,闻言一一道来:“国舅爷在书院里说是要把几年前一出戏没唱完的遗憾补起来,就带着姐姐们见天儿唱戏。对了,琴姑娘跟他配戏,演那个什么杨贵妃。琴姑娘明侯爷您知道吧,是我们书院的花魁,据说当时还是您给她梳拢的,她常跟别人说第一次就睡了个好男人,说姐姐妹妹们都没她有福气。”
  阿宴忙急赤白脸地辩驳:“我家少爷没睡她,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明染摆摆手,不让他打岔:“你接着说。”
  那丫头惨白着脸道:“然后一群人就冲了进来,说是奉了平南侯的令来处置奸细,凶神恶煞的开始杀人了,把看戏的贵客都吓得满地乱窜。琴姑娘吓得躲到国舅爷怀中,也没躲得过去,被……我的亲娘啊!我也吓得躲在一个花瓶后,国舅爷骂了平南侯几句,把我叫过去递给我一个玉佩,让我赶快出来找您,不然他怕是见不了您最后一面了!”
  她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精致剔透的碧色玉佩想递给明染,果然是钟栩随身之物,明染道:“赏你你就拿着。既然小舅父性命堪忧,那我们走快些。”
  左文徽正在胭华书院对街的茶楼上凭窗而望,侍卫们一个个轮番上来禀报进展:“禀侯爷,国舅爷不肯过来,还骂您是个……该如何处置?”
  “不管他,随他骂去…”
  “禀侯爷,后园道路曲折十分诡异,还有护院负隅顽抗,我等已经折损了几个人手,却一直不曾搜查到书院院主董香籍的踪影,该如何是好?”
  “包围了慢慢寻找,留神是否有暗道通往书院外。”
  待见明染从长街尽头过来,左文徽便让侍卫将他请上楼来。两人默默地听着书院中从喧嚣嘈杂渐趋静寂无声,左文徽方道:“此次我怕是把小舅父彻底得罪,他从平南侯府逃出来几次,想是不肯再随我回去。书院那地方腌臜,我就不进去了,你带他回家吧,好生哄哄他。”
  大表哥品行端正,嫌书院腌臜是正常的,明染故地重游,没资格矫情着嫌腌臜,于是义无反顾进了书院。
  钟栩几天前就溜来了书院,如飞鸟投林龙归大海,十分惬意自在。他在文雀楼中张罗着搭台唱戏,正唱到得趣之处,偏偏就杀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
  听说军士们是奉了平南侯的命令来搜查奸细,便想着他们定不敢如何,怎么也得把这出戏唱完再说。于是台下军士甲胄鲜明杀气凛凛,台上舞者天魔之态,歌者响遏行云。直到第一声惨呼响起,兵士开始屠杀书院中人,风流地顿时变了修罗场。罗琴鸟唬得一头扎进了钟栩怀中,却被兵士强行扯出,一刀剁成两段。
  如花似玉的琴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在他脚边,钟栩苍白着脸呆立当场,总算随着明染海外历练过,也曾被外甥强行拎出去观战几次,才没吓得当场昏倒。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大骂左文徽。 兵士恍如不闻只管砍瓜切菜,弄出一地残肢断体后往后园呼啸而去。
  待明染踏着一地鲜血横流登堂入室,钟栩呜咽一声,冲过去抓住他手臂连连摇晃:“小染,你大表哥他疯了,这黑心烂肠的东西,他要弑舅!”
  明染捧起他脸端详一下,见他一张俊俏的瓜子儿脸骇得没半分血色,两只乌幽幽的大眼中满是惊恐之意,看来果然吓得不轻,于是安抚道:“大表哥也是为你好,不会杀你。小舅你总流连于此地的确不妥,现下随我回去,我们找些正事儿做做,忘了这一切吧。”
  钟栩惊怒交加之下,禁不住瑟瑟发抖:“什么?你也来怪我?我知道你们都嫌我不务正业,可是……可是……我不过唱个戏,我招谁惹谁了?”
  正此时,后园那边忽起一阵吵闹之声,接着是兵戈交接之声,尔后大批人疾奔而来的脚步声。见一群人吵吵闹闹拉拉扯扯从后门处进入文雀楼中,领头的是左文徽派进来的两个校尉,后面相随的竟是鄞王殿下和安秀的驸马周尚骅及两人随身带来的十几个侍卫。
  鄞王殿下正指挥着侍卫一路追打怒骂那两个校尉,且恨不得亲自动手:“吃了狼心豹子胆,敢跟本王过不去,还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来书院能干什么?你们主子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我皇兄都不管我,可轮到你们管了?老子被苍沛国扣留了两年,见天儿吃没吃喝没喝,女人的边儿都摸不着!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朱鸾国的安危!来找个女人乐一乐怎么了?本王就是睡遍云京的花魁,谁也说不出个什么!”
  两个校尉一边躲避追打一边辩解:“我等奉命前来搜查缉拿奸细,并非有意冒犯殿下,还请罢斗!”
  鄞王殿下接着怒火填膺:“奸细,你主子才是奸细!”
  钟栩目瞪口呆看着鄞王殿下暴跳如雷。那两人今日初来胭华书院中,见到钟国舅带人排练就一阵叫好声。钟栩自然将二人引为知己,结果他只管带着姑娘们在台上载歌载舞的,却不留神这两人何时溜去了后园中,当然溜去的目的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他便顺手指着鄞王和周尚骅低声道:“小染你看,我又没吃喝嫖赌劫财劫色,我不比他们俩强?”他的确觉得自己要比那二人强许多,此言颇为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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