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宫门次第开放,明染于观涛殿外郑重相候。他身后是绵延数百里的沌山山脉,青鸟峰岚气缭绕晦明不定,天澜圣宫鳞次栉比飞阁流丹。长风徐来,掠起他墨色长袍,似欲乘风而去。
但他的郑重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见钟栩脸色发白惊疑不定打量自己,恍惚而苦恼的眼神,似乎想认却又不敢认的模样,明染一阵风地从台阶上冲了下来,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小舅,你记不起我了吗?我是小染!”
钟栩喃喃道:“小染……”天然的血脉相通让他骤然间灵智顿开:“你是染妹子!你是我外甥!”
明染:“啊?哈哈哈哈哈好吧我是染妹子。”
钟栩凝神打量他,片刻后悲喜交集捧住了他的脸:“真是染妹子,可是看着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明染笑道:“老了呗。”他索性将钟栩扛上肩头,又一阵风地冲上台阶,一边跟他纠缠着:“小舅这台阶太高了,我抗你上去。只是我听说你先记起来大表哥,为什么不是我?难道我不是你亲外甥?是谁跟你鸡鸣狗盗一起长大的?你必须把我排第一,不然我可不答应。”
钟栩惊慌失措,抓紧了他胸前衣服:“哎呦哎呦要吐了,你慢点。你在我心里当然是第一的,只是你大表哥他也是我的亲外甥啊!如果你能知道他的消息,我……我还是想去看看他,行吗?”
明染道:“看什么,看他那张酸脸?小舅你就别惦记着他了,如今咱们竭海城六姓子弟可比从前多了不少,保管能给你凑一整出教坊大乐来,我替你弹箜篌,唯你马首是瞻!”
甥舅二人欢欢喜喜跑了,把虞劲烽孤零零丢在台阶下。他望着明染鲜龙活跳的模样,欣慰的同时又不禁黯然无语,想他那二指宽的纸条上说让自己把小舅父送过来,可自己究竟是该走还是该留,他却并未明言。
他彷徨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开,明染将钟栩小心翼翼放下地,却忽然又回头看着虞劲烽,两人一上一下遥遥相望沉默无语。末了明染唇角轻轻一弯:“难道你也要我下台阶去扛你?自己上来。”
虞劲烽咬了咬下唇,微笑道:“那我怎么敢?不过我的腿被野牛踩瘸了,好容易才爬到这里,你不拉我一把,我还真上不去。”
明染道:“你可够娇气的。”复又下台阶冲着他伸出一只手,虞劲烽忙握住他的手按在心口上,双目中笑容满满似要流淌而出,明染语气却忽然冷淡起来,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我试了试,果然忘不掉你,只是好的坏的都纠结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你说怎么办?”
虞劲烽涩笑道:“都记得最好,回头慢慢儿跟我算账,想怎么收拾我都行。”他沉默片刻,又叹息道:“唉,你可不知我有多想你。”
明染道:“真的想?”
虞劲烽道:“真的想。相思刻骨。”
明染怔怔凝望他,心中百般滋味难言。手被他攥在手心里,紧紧的,暖暖的,仿佛连心也一点点落到了实处,不再飘飘然浮于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六合八荒无处可依。
他轻叹一声,终于道:“那就再信你一次吧。”
虞劲烽立时打蛇随棍上:“明翔军合伙吗?”
明染:“合,不合便宜了那个总是蠢蠢欲动的货。”
虞劲烽:“好,合伙后先休养生息几年,你说往哪儿咱就往哪儿,往东往西我都跟着你。”
他们初遇于长烟落日的塞外,重逢于繁华绮丽的云京,并肩作战于浩瀚无际的东海,最终却无奈相别于滚滚东逝的江上。曾经互相爱恋过,宠溺过,彻夜纵情过,也曾互相伤害过,动摇过,无情背叛过,多少年的流光都在弹指一瞬间荒芜湮灭,空自落寞而孤寂。可若是想开了,放下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原来孤帆远棹,总会走上归程,原来沧海无边,彼处果然有岸。
【本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