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秦也站了起来,与武惟扬对面而立,他脸上的神色坚决平静,“王爷务必记住了,苏某想要看见的,除了天下安宁,便只剩一样——”他顿了顿,低声道,“看见我所选择的帝王戴上冕冠君临天下。”
他拍了拍武惟扬的肩膀,微笑道:“还请武君莫要让我失望。”说罢便懒洋洋地重新躺回椅子上,拿起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武惟扬走出院子,迎面正碰见四儿,四儿一抬头瞧见武惟扬的神色,吓得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老……老大!”
武惟扬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有什么事儿要去找苏先生么?”
四儿心惊胆战地垂下头,道:“那个……外头有个姓白的,说是要找苏先生。”
武惟扬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那是苏先生的挚友,让他进来罢,好好待客。”说罢便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四儿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抹了一把额上流下的冷汗,喃喃道:“苏先生到底怎么招惹老大了……”
不过一进院子门,他便把这事儿丢到脑后去了,他原本是给苏北秦送枣茶来的,天气寒冷,短短数十步路,枣茶便已是温热了,他将枣茶递到苏北秦手中,“先生快喝罢,再不喝便凉了。”见苏北秦将茶水喝了大半,他才放下心来,将有客来访的事儿与苏北秦说了。
苏北秦一听便知是白子瑕,却不知他如何寻到这儿来的,只得道:“你先带他进来罢。”
四儿得了苏北秦的意思,便出去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领着白子瑕回到了院子。
白子瑕并未穿着官袍,而是十分普通的一身青布棉服,比之苏北秦大麾袖筒,实在简朴许多,他见着苏北秦,便露出一个笑容来,道:“北秦,许久不见。”
苏北秦也站了起来,带着白子瑕进了书房,一面嘱咐四儿去上茶来,一面对白子瑕道:“你怎的找上来了?”
白子瑕道:“原本我便对你不放心,好好一个书生,竟被土匪截了去做账房先生,但上次实在太过仓促,你也再三叮嘱不要轻举妄动,我便也没做什么,只是前两日,县里有户人家来告,说是土匪强行将家中粮食财务抢了去,我细细一问,果然是无人寨做的好事,左思右想,还是打听到了这儿的路径,便过来寻你了。”
苏北秦闻言,便明白定然是武惟扬派下山去收粮的人手段蛮横了些,他微微笑了笑,略过此事不提,道:“若是早知你要来,我定然要好好招待,只是现下寨子中也缺衣少粮,故而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不知白兄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如何?”
两人这么寒暄了一阵,待四儿上了茶离开,白子瑕坐正了身子,严肃道:“我也不与你绕圈子了,这无人寨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堂堂然便落户在这六峰山中?”
苏北秦啜了一口茶,微微蹙起眉来,低声道:“白兄,恕北秦无法据实以告。”
他脸上的神色一贯平静,但仅仅是一个蹙眉,和低垂的睫毛,便让白子瑕无法继续追问下去,他叹了口气,道:“是我莽撞了,想来你在这儿也没什么自由。”
他正要端起茶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焦急地握住苏北秦的手道:“你在这儿,到底是做什么?这些莽汉还有那个寨主,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苏北秦有些愕然地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见着苏北秦的神情,白子瑕有些尴尬地松开了他的手,清了清嗓子道:“莫怪为兄出言失礼,实在是在京城,这样的事也多得很,是以为兄一时情急了。”
苏北秦自然知道像白子瑕这样的正人君子,平日里的确不会问方才的那些话,看来的确是十分担心他,才会失言,他温和地道:“北秦当然不会责怪白兄,说起京城,岭南向来偏远不通消息,不知在我走后,有什么事发生么?”
白子瑕叹道:“你走后,主上又发落了几人,都是声名在外的文人学士,苏太傅也闭门谢客,一时间朝廷上下无人敢言,丞相还是一如既往深受主上重用,唉,都是那奸相在主上耳旁进些佞言,才使得主上做出如此决定来。”
对白子瑕的话,苏北秦毫不意外,那些文人约摸也是借着他的由头而被处置了,现如今的顺光帝多疑善妒,把有些声誉的臣子都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苏太傅实在是因着两任帝师,身份非同寻常,加之年事已高,又一向低调,才留到如今,若不然,恐怕……
苏北秦若有所思地轻轻叩击着桌面,忽然问道:“洛大人如何?”
白子瑕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苏北秦的意思,但还是答道:“洛大人很好,他毕竟也算是皇室宗亲,陛下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苏北秦露出一个微笑来,“如此便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白子瑕告辞时,苏北秦低声道:“北秦只有一句话,希望白兄务必放在心上,无人寨自有其行事方法,白兄初来乍到,切勿轻举妄动。”
白子瑕明了道:“为兄晓得的。”
送走了白子瑕,苏北秦瞧了一眼天色,已然昏黑,他叹了口气,回到屋子里,一开门便看见武惟扬正坐在他床榻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小几上的蜜饯。
看见苏北秦进来,武惟扬向他扬了扬手,笑吟吟地道:“苏先生,我刚得到的消息,今年突厥又来侵扰边境了。”
☆、第21章 突厥入侵
桌上的笔墨纸砚被挪到一边,空出大半桌面来,此时正铺设着一张陈旧的地图,地图由羊皮所制,虽然上头的墨迹有些都褪去了,整张地图还是完好无损的。
苏北秦盯着地图的上方,那里细长的墨线蜿蜒曲折,代表着边境十二州,这十二个州里,丰州最为突出,往年受到突厥骚扰的大半也是这个州,一入冬季,牧草匮乏,粮食短缺,突厥便会骚扰边境,掠夺边境村县的粮食,这是每年必会发生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今年却似乎有所不同。
“你说有突厥骑兵在凉州和幽州附近出没?”苏北秦白皙的指尖在地图上滑过,这两个州向来驻守重兵,突厥不但不会在这里出现,相反当会远远避开才是,怎么有胆量出现在附近。
“丞相的意思是?”苏北秦站直了身体,他气血虚亏,陡然站直便一阵晕眩,武惟扬在他身侧,搂着他的腰扶了一扶,松开后道:“那老狐狸与那边关系可好得很,自然毫无表态了,可惜镇边将军徐之凯派人千里迢迢传来的消息,全做了一堆废纸。”
“那么皇上也定然毫不知情了。”苏北秦慢慢将地图卷了起来,“惟扬以为如何?”
“也有七八年了,他们耐不住也是理所应当的,现如今边关尚有徐之凯和林久镇守,他们还不至于贸然出击,但徐之凯擅守不擅攻,林久年纪尚轻,若无他人在一旁辅佐,让他一人面对突厥恐怕有心无力。”武惟扬条分缕析地低声道,此时他脸上并无一惯的轻浮神色,倒显出几分成熟可靠来。
苏北秦微微一笑,“你觉得突厥何时会攻来?而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
武惟扬扬起眉来,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北秦,“先生,你心知肚明,况且这结果对你来说定然十分惨烈,你不觉得难过么?”
苏北秦叹了口气,道:“这已然在我能力之外,即便难过又能如何,左右以后叫他们付出同样的代价便罢了,倒是你,与洛大人联系时当心一些,免得连累了洛大人。”
武惟扬只是顿了顿,便道:“舅舅一向小心谨慎,更何况即便丞相想动洛家,唐泽霖也不会允许。”
苏北秦对于武惟扬母族的事并不是那么清楚,也不想追根究底,便停下了这个话头,此时已至深夜,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武惟扬毫无遮掩地打了个呵欠,道:“突厥此番入侵横竖是没有咱们的事了,先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好好休息罢。”
他走到门口,手才握住门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下回可别让你那挚友好似探亲似的上来了,这儿毕竟是匪寨,你也是我们抢来的师爷,若是叫他觉得这儿很是欢迎他,便不太好了。”
他神色倦倦,圆润的眼睛里因着屋内明亮的灯火而显出璀璨的金色,那里头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苏北秦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厚重冬服边密密的狐狸皮毛几乎将他小半张脸都掩埋了,更显得他苍白瘦弱,“我知道了,你尽管吩咐下去罢。”
武惟扬轻轻笑了笑,“既然是先生的挚友,那便全须全尾交给先生罢。”
武惟扬离开不久之后,四儿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便见到苏北秦正盯着桌上的铜灯出神。
他将一盅炖汤尽量轻柔地搁在桌上,但那磕碰的声响还是让苏北秦回过神来,四儿便掀开盅盖,小声道:“这是刚刚炖好的,先生喝了便早些睡吧。”
苏北秦笑了笑,他慢慢地喝着炖汤,忽然问道:“你的家人呢?”
四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便道:“我是弃儿,被一个老乞丐捡着了,就跟着一起做了乞丐,他常说我能活到这么大真是件奇怪的事。”
苏北秦轻声道:“那老乞丐现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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