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秦静默了一会儿,忽而站起身来,他与武惟扬差不多高,平视时便可以看见武惟扬额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大概是觉着痒,所以一部分的痂被抓掉了,露出底下有些泛白的嫩肉。
“你要不要找吴老看看,”苏北秦道:“兴许真的撞坏脑子了也说不定。”
武惟扬轻笑了两声,随意地抓了抓额角的伤口,继而将手臂大大咧咧地往苏北秦肩上一搭,拗着他往卧榻那旁走去,虽然身形一般高,但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武惟扬要比苏北秦孔武有力许多,苏北秦自然挣不过他的力道,只得跛着脚跟武惟扬一起坐到卧榻上去。
武惟扬将榻上的隐囊拍松散了,道:“躺下罢。”
苏北秦的腰腹也觉得疼了,因而也不跟他客气,径直躺在卧榻上,随意地扯了条薄毯盖在身上。
武惟扬坐在他的榻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方才问道:“我听闻你与白子瑕一同拜在尚书门下,也有好些年相处时间了,他的为人如何?”
总算言归正传,苏北秦松了一口气,道:“他素来耿直清廉,与朝廷与百姓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好官,但是与你来说,他绝不是一个好下属。”
“哦?”武惟扬来了兴致,问道:“为何?”
苏北秦轻叹了一声道:“就是太过于耿直清廉,他是决计容不得有人犯上作乱,所以你别打他的主意了,有些事能避过他的耳目就避过去罢,他现下虽然只是个小县令,但若让他知道你图谋不轨,凭着他那股执拗的劲,只怕你我都不好过。”
“我倒不会不好过,这岭南气候恶劣又多毒虫迷障,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死在这儿也不奇怪,”他顿了顿,看了看苏北秦冰冷的神色,笑道:“怎么,不舍得?”
苏北秦揉搓着还冰冷的双手,淡然道:“他始终是因为我的事受了牵连,我自然不会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蛮荒之地。”
武惟扬忽然倾身上前,正对上苏北秦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双眸道:“好吧,算我卖你一个人情,我暂时不动他,但是倘若他要阻拦,也莫要怪我不客气。”
那一瞬苏北秦在武惟扬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煞气,“我知道了。”苏北秦敛下眸子轻声说道
。
难得看到苏北秦对他屈从的模样,武惟扬又忽而高兴了起来,方才那股骇人的模样转瞬便没了踪迹,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前些日子辛苦了兄弟们,今晚寨子里要举行一场酒会,也算对他们的犒劳了,本来想着叫你过去,但是看你这辛苦的样子大概去不了了。”
苏北秦的长睫蓦然一掀,黑色的眸子又沉了几分,“山寨中的物资本就吃紧,哪有余粮供你举行酒会?”
武惟扬的脸上立即显出几分骄傲的神色来,“哎,我令天河带了几个兄弟去首府几个富农家中讨来的,够寨子里的兄弟们吃上好一阵了,物资问题已经解决了,今后你就不用在为此操心了,你这身子也娇贵的很,过两天我再去讨几根百年老参给你补补。”
苏北秦心中有几分不悦,面上依旧平常,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凛然道:“你既能为寨中的兄弟讨粮食,怎地也不为受灾的百姓去讨一些来?”
武惟扬低低地笑了两声,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衣袖道:“这不是等着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款项吗?”
“你明知……罢了,”苏北秦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你出去罢,我累了。”
武惟扬的声音里止不住浓厚的笑意道:“师爷请务必好生休息。”
回应他的则是苏北秦发出的几声轻咳。
过了半月,知州派人通知赈灾粮食和款项已到,苏北秦带了人亲自去接收,果然不出所料,那十来船的物资对大面积受灾的灾民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见苏北秦的脸色不好,知州也战战兢兢道:“折子递上去之后,虽然说国库吃紧,主上还是拨了些物资下来的,可苏先生你也明白的,历来便是这么个规矩,这物资每到一处地,便要被克扣个二三分,等从漫漫京城到了岭南,便只剩下这么多了。”
苏北秦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厚重的大敞里,他带着兜帽,只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脸来,“先将这些物资发给灾民以作应急之用,分发的物资一分一厘都要登记清楚,倘若让我知晓你们之中有谁敢在里头动手脚,我定不会对你们客气。”
明明只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却好似有一股寒气从敞开的衣袖中刮了进来,知州紧了紧广袖,道:“某不日即将账本奉上与师爷查阅。”
苏北秦去寻武惟扬时,他还在院里用半个小鱼干逗弄踏雪,直到苏北秦遮过他面前的阳光,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他适才抬起头,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来,两边的酒窝便浅浅地陷了进去,只是这假装的纯良模样骗的过别人,却骗不过苏北秦。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三日内,去向钦州的富农们要来足够的粮食,分发给沿路的灾民们。”苏北秦道,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武惟扬丝毫不顾踏雪的抗议,将半截小鱼干塞进自己嘴里,假装讶异道:“这可是强取豪夺的事,师爷不是叫我触犯律法吗?”
苏北秦冷哼一声,道:“犯法的事儿你做的还少吗?”
苏北秦的面色铁青,也不知是给冻得还是给气的,武惟扬抱着踏雪站起,阳光给他的眼瞳渡上了一层金色,他笑得分外好看,有些无奈道:“既然是师爷嘱咐的事情,在下定当尽力,除此之外,我还会让寨子里的兄弟帮着清理农田里的淤泥,帮助灾民们赶紧恢复日常的生活。”
苏北秦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道:“真的?”
武惟扬的酒窝变得深了些,他抱着踏雪往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望着柔和的眼光,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已经进入冬季了。”
☆、第20章 京城旧事
对于苏北秦来说,岭南的冬季比起京城来要难捱得多,虽然并不如何寒冷,但潮湿的水气无处不在,即便不是阴雨天气,他的膝盖依旧隐隐作痛,好在四儿现下每晚都会遵照吴老所说,帮他以虎骨酒揉按,让他好过许多,此外,他的饮食也似乎被特意嘱咐过,俱是一些鲜美难得的野物,其中不乏滋补佳品,苏北秦心下生疑,还特意问了四儿,道是去山中猎来的,让他放心。苏北秦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他如今已然很少离开自己的院子了,若是有什么事,秦汉等人自然会上来寻他,每日该给他过目的文书账册也会由专人一并带来,他吩咐的事同样也会有人依次传达下去,这样看来,倒好似他才是这无人寨的寨主一般,而那真正的寨主,却成天逗猫掏鸟,不是不见人影,便是在他院子中无所事事,苏北秦即便涵养再好,见多了他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心烦,放下手中书册道:“你能安分一会儿么?”
武惟扬晃了这么半天,终于见他理会自己,圆润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在苏北秦的躺椅旁蹲下身,凑过去看了看苏北秦手中的书,“《齐民要术》,苏先生可真是勤勉好学,在朝堂之上便念诵圣人言,下了朝堂便了解民生,这样看来,苏先生可比这天下任何一个人适合做这皇帝。”
苏北秦对他这惊世之语毫无反应,他只是掩上书,冷淡地道:“我并没有这样的野心。”
武惟扬故作惊奇地道:“哦?你心怀天下,又具有才能,若是你来,这天下定然安定昌宁,岂不妙哉?”
苏北秦轻轻笑了起来,“苏某却是不通武略,怎么,惟武大将军愿意屈身苏某之下,替苏某拦突厥马蹄于燕山之外?”
武惟扬却没有如同苏北秦所想一般闭上嘴,而是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颜来,“有何不可!”
苏北秦怔了怔,嗤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
武惟扬稍稍站起身,凑到苏北秦苍白的面孔前,盯着他道:“苏先生不相信我的诚意?”
苏北秦也抬起眸子,他的眼睛在冬日暖阳下依旧黑得如同深夜,里头有种武惟扬既忌惮又为之兴奋不已的东西,他直视着武惟扬,慢慢道:“你不明白,我所要的不止天下安定昌宁,我想看到的东西比这多得多,而你,是里面最重要的部分。”
武惟扬听见他的话语在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明明是和煦而轻柔的声音,却莫名叫他颤栗起来,那并不是恐惧或者别的什么,而是许久没有感觉到的兴奋,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战意只有在他十三岁时,与阿吉那杜尔汗王最后一战时才感受到过,他勉强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笑道:“先生可算对我说了实话了。”
苏北秦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微带嘲讽的笑意,“你现下的模样好似想要扑上来将我吞吃入腹一般。”
武惟扬摸了摸脸颊,一脸纯然的模样,“是么?想来是先生长得太好了,让我有些情不自禁。”
他一面满口胡话,一面重新站了起来,“哎呀,我总算放心了,本来还想着,先生如此大公无私,待以后事成不知该如何感谢先生,既然先生有想要的东西,那便好办多了,到时还请先生不必客气,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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