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妄顷是心慌的,从未有过的心慌。
他也在害怕,可是他不能派军增援,因为这里的军队本来就不够。
他不能让防护网出现纰漏。
如果他赢了,天下安定了,他与念兰泽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他输了,国家忘了,他们也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季末恶狠狠的瞪着萧妄顷,咬牙道:“你不去救,我去。”
“萧季末,现在应该以大局为重。”萧妄顷一掌将萧季末打到在地,吼道:“你知道你犯了兵家大忌吗?太过感情用事……”
“什么大局?”萧季末怒道:“什么狗屁天下大局?”
突兀的笑了起来:“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我也不会琴棋书画,我只知道,我希望他开心,我希望他平安,我希望……他可以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那一刻,笑得好不畅快。
“我从小就喜欢他,对我来说,他就是神,是一切。我知道自己没出息,我知道自己不思进取,我知道自己不论之恋……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呀!”
“我知道。”萧妄顷扶起萧季末:“你很好,善良,谦逊,爱民。与兰泽一样,是个好人…”
“好人没好报。”萧季末苦笑:“所以,我求你发兵救救兰泽……”
萧妄顷没有犹豫,断然拒绝:“不行,你知道联军攻破防线,多少人遭殃?”
“就算天下覆灭也换不来兰泽,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这个时候,你应该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你不去,我去可以了吧?我要与他同生死。”
“你一个人,恐怕出不了淮北吧?”萧妄顷上前拍拍萧季末的肩膀:“他若出事了,我拿我的命给你赔罪……”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能换回来兰泽吗?”
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萧季末从来没有过的窒息感觉,一瞬间,所有的酸涩倾泄而出。
“我有时候很讨厌你,有时候很羡慕你……可是,兰泽与你在一起,他很开心,所以我很满足……”
萧大殿下叹道:“我知道。”
知道,一直都知道,天下像萧季末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你信我,你也信他,他一定会平安的。”
萧妄顷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可是他心里其实很慌的。
然而,他不能乱了自己的分寸。
绝对不能乱了分寸。
萧季末站起来,站定:“萧妄顷,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的无情。”
朝前走了两步,面对面的,一拳打在萧妄顷脸上:“我有多讨厌你,就有多羡慕你。”
同样,那一幕上演。
萧妄顷还了萧季末一拳:“我也讨厌你。”
讨厌他什么?
讨厌他从小与念兰泽一起长大,讨厌念兰泽的童年是他陪伴。
可是这些都不该讨厌的。
萧季末依旧还了萧妄顷一拳:“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有争取过,这是第一次。现在天下在你手,江山我不与你争,但是,你这个时候把兰泽置于何地?”
萧妄顷摸了嘴角的血,捶捶自己的心的位置,声音咚咚的响。
“兰泽,一直在这里!”
坚定的,宛若逆天誓言,这江山一瞬,繁华转眼过。
只不过那句誓言如昨:“我与他生同生,死同死。”
萧季末抹了抹嘴角的血,半晌没有说话。
转身,走到帐篷门口,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如果兰泽出了事,我会把你的肉一刀一刀削下来喂狗。”
萧妄顷目送着萧季末离开,他就那样的站定。
他的心其实比萧季末还害怕。
这就是为什么念兰泽选择了他,而不是选择萧季末。
因为他比萧季末懂的自持,他比他冷静。
念兰泽对萧妄顷来说就是一切,这江山可以不要,这荣华可以抛弃,只是,念兰泽还在他身边。
夜城,风声潇潇。
入夏,早木深深,眺望万里,碧空无云。
还记得去年在这里,他在这城楼说:兰泽,你是我的人。
念兰泽摘了这夜城城郊的一片叶子。
这里曾经发生泥石流,敌军三十万大军近一半葬生于此。
草木无情,这地下不知埋了多少尸骨。
经过鲜血的灌溉滋润,这花草确实长得比去年的婀娜多姿。
只是,这样美的景,与这几十万孤魂共赏。
乌苏道:“七公子,左革已经率兵包围夜城了,我护你突围出去。”
“弃城逃亡?”念兰泽那一笑确实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讽刺:“你主子可有食过言?”
“没有,主子是大丈夫,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所以,我就不能食言。”白衣公子微微的昂起头,看着眼前一片黑暗的天空,清浅一笑。
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我说过替他守夜城的,也说过,在夜城等他的,我怎么可以食言呢?”
他这里形式危急,萧妄顷那边的形式更加危机。
这乱世天下,当真乱的不行。
念兰泽走在夜城的街道,忽然一农夫挑着担子经过,拦在他的面前。
那农夫隐隐担忧:“七公子,这夜城是不是将要沦陷了啊?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是不是将要无家可归了呢?”
四面八方的人围过来。
“七公子,您是不是要走了呢?”
“我们是不是又要逃亡呢?好不容易有个家?”
……
……
“不是。”念兰泽郑重的说道:“我不会走,我会留下来与你们共进退。”
白衣公子抿唇,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与炎炎的烈日之下,那个白衣公子问他们:“如果敌军攻来,你们可愿同我一起护城?”
甚至,很多年后,回忆那段岁月,夜城的民众都还在笑。
只不过,笑着笑着就哭了。
为了他们这一段乱世的绝恋,也为了他们不平凡的一生。
“愿意,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凌云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后所有的声音越传越广,如同一根绳拧在一起。
左革攻城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八千军队竟然还能抵抗这么久。
本以为没了萧妄顷,夜城就是一座空壳。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那个灵魂还在。
攻了四五次,他没有攻破,甚至□□门都毫无损伤。
全城上下,都处于最高的警备状态。
当左革知道,这几日守城的只不过是一些农民商人的时候,他当时差点没有气的吐血而死。
他率了三万铁骑,居然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与憨厚的农民都没有攻破。
耻辱,绝顶的耻辱。
夜,
夜城的夜总是与别的地方不同。
念兰泽想起当初见萧妄顷第一眼的时候,他对他下迷魂药。
想到这里,他笑了。
须臾,这笑转换为酣畅。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破敌的办法。
思远道——那个沾染一点浑身功力一点使不上来,手脚有点发软的药。
那个滋味,他不是不知道。
“乌苏将军,我需要十个死士,或许这一去,他们就不会回来了。”
乌苏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七公子可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是可以撑到萧妄顷他们回来,七日之内,他们不会攻城。”
念兰泽面色微微的担忧,说不尽的沧桑与悲悯:“只是,这几个人,恐怕是有去无回。”
“全城上下都愿意为城捐躯,但是不知道七公子想的是什么办法?”
念兰泽把计划给乌苏说了。
乌苏没有说话,他不反对就表示赞同。
他从来不会夸人,但是,他不得不说念兰泽确实是妙人。
对萧季末来说,他是神。
对萧妄顷来说,他是一切,他将他当作一切来爱。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背负了一切。
乌苏找来了十个人,是个蒙面人。
念兰泽尊重他们,并没有揭开面纱,就算揭开,他也看不见。
“这十人是敢死军的,他们没有籍贯,没有年龄,没有家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做过什么事?长得怎样?”
念兰泽没有说话,这十人,一生都没有露过面,就这样去了。
生来没有痕迹,死去便化骨成沙。
“你们可有什么愿望?”
“没有。”
“那还有什么事情是想做没有做的?”
“没有。”
“那你们一定没有与家人吃过饭吧?”
“没有。”
念兰泽许久没有说话,但是他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今晚,留下来陪我吃吃饭吧?但是要自己动手,我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晚萧妄顷为我煮的饭,味道很好吃。”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今晚留下来,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
十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低下头。
他们知道即将面对他们的事什么?
他们的命是萧妄顷救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有无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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