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翼冷硬的心底慢慢变得柔软,如果能永远拥有这个人,看他对自己上心的模样……
在徐子煦包扎完毕即将抽手时,楚翼突然反手用力握住了他。
徐子煦下意识道:“还没止血,别用力。”
“徐子煦……”楚翼喑哑低唤。
被唤之人惊诧地抬头看他,然而当视线接触到对方炙热深沉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被握住手掌的不妥,不由神色一变,以为这人得寸进尺地又要干些有的没的,刚要发难,对方却倏然又松了手。
楚翼看着他瞬间戒备的神情,与方才的温情判若两人,不由苦笑一下。
他已经明白这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从小到大,这是他头一次,有如此明确而强烈的渴望!
想要这个人,不是肉1欲的满足,而是这人的全部!
也要求自己成为对方的全部!
那种亲密无间的相濡以沫,不管是穷途末路抑或权极巅峰,都有这人并肩而行,或静观花开花落,或笑看云卷云舒。
然而……
楚翼凝起的眉峰写满了挣扎与矛盾,当日叶亭轩的忧心一针见血,而他的回答也都是真实,所以才安抚住了对方。
他所走的路,必须摒弃一切私人感情,可以游戏人间放浪不羁,可以轻狂洒脱处处留情,却不能有儿女情长,不能有弱点……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血统不纯的他能从一个孤苦无依、无权无势的孩童走到如今的地步,并不容易。
他,不能输。
纵然楚翼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事态的演变却超乎意料,怎样都不愿意放开这人……
徐子煦见他神态变化无常,不由试探地叫了声:“楚翼?”
楚翼抬头看了看他,对方的面容清雅如风温润如玉,斯文正直,那眉目间分明隐隐有着担忧。
这人虽然提防戒备着他,却也真的担心挂怀着立场不同的他?
楚翼垂首低笑了几声。
罢!
他仰头长叹一声,豁然引吭高歌:“千古江山如画,英雄壮怀激烈。立马横刀北望,气吞万里如虹。③”
徐子煦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不由暗自吃惊,这人的神情为何是这般……
“多少风流人物,看天下,笑谈高山流水。冲冠一怒为红颜,生悲切。凭栏故址神游,抬望眼,遍地冢人踪灭。③多情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④”
楚翼唱罢,微微昂着的头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静静凝立在夜色中,神思幽眇,长发轻扬下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疏狂肆意,有些壮烈豪迈,有些落寞神伤,可定睛一看,又觉得似乎只是面无表情的淡然。参杂了太多复杂细微到难以分辨的表情,反而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观者的错觉和臆测。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平添几分难以名状的萧索怆然。
四周一时沉寂了下来。
徐子煦怔怔不言,对这人连番反常而不明究里,只以为是受了屋主激烈情感的影响所致,只是有些疑惑这人居然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楚翼复又侧头看向徐子煦时,俊美英挺的精致面目上,已是一派心有所决的沉静。
“你——”
徐子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楚翼却先一步道:“等一下!”说完便下了屋顶,等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个坛子。
“我陪你一醉方休。”他揭开封口,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然后大手一挥,将酒坛递给对方,举止十分大气洒脱。
徐子煦一怔,接了过来,呆呆问:“为何要陪我一醉方休?”
“你不是不痛快么?”
“我不痛快?”徐子煦很是讶然,脑袋微微歪了歪,继而恍悟,笑道,“是那首词?”
楚翼抬了抬眉毛,看着他没说话。
“这是屋主写的那些宣纸中的一首。你以为什么?”
楚翼瞪大了眼睛:“屋主的?不是你自己——”
“我?”
“呃——不!没什么!只是……呵!”楚翼失笑,住了口,既然不是,就没必要再提起免得弄巧成拙。
徐子煦侧过身,眺望前方,轻声道:“这份至死不渝的情意令人感怀,然而最终却被埋没于黄土,不见天日……只是觉得若有人知道的话,或许屋主地下有知也会感到些许安慰吧……”
楚翼愣愣看着他,这人竟然只是纯粹地为素未蒙面之人而感伤……还以为是触景生情,却是他误解么?
楚翼摇头叹笑着,放松了身体,将额头搁在对方肩膀上。
“你干什么?”
楚翼按住他想退离的举动,轻声道:“有些头晕,借我靠会。”
“头晕?你酒量没这么浅吧……”虽是如是说,徐子煦却没再拂开对方了。
楚翼不答,静静靠着那人,心中一派宁静惬意。
看来没人有必要醉酒了……
不,不对,也许醉酒也有醉酒的好处——
“楚翼。”
“嗯?”
徐子煦轻晃了下酒坛问:“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哦——”楚翼直起身,一脸理所当然,“那不就不能同饮一壶了么!”
徐子煦无言以对,顿了顿,道:“还有多少坛?”
“没了,就这坛。刚我只是分了些到壶里罢了。”楚翼说到这里伸出粉红湿润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盯着对方的唇角暧1昧地笑了会,继而又惋惜道,“只可惜那壶碎了,上面可还有我们两交融的津1液呢,留作纪念的话……”下面的言语被徐子煦突然地发难给打回了肚子里,楚翼忙不迭叫,“诶诶!别动手啊!要是这顶塌了,今晚可就有得受了!”
“那你就闭嘴。”徐子煦咬牙恨声。
“好好!我不说,不说。”楚翼点头如捣蒜,举双手投降,如星子般璀璨炯亮的眸子里流淌着月下清泉般柔和的光芒,意外得魅惑。
徐子煦却是浑然不见,威胁了下便也收手了,毕竟真较起劲来不过又是以惨烈之况收尾,毫无益处。
两人重新在屋顶上坐下,就着一个坛子互饮,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倒渐渐变得和谐,高谈论阔了会,楚翼不知怎地来了兴致,对酒当歌起来。
徐子煦眯眼看着他阔达豪放的侧脸,缓缓饮着酒。
这曲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悲壮雄浑,开篇便是纵马奔腾的海阔天空,没有战乱,没有欲1望,只有自由与奔放,那激荡清昂的歌声让人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仿佛置身于天辽地阔的塞外,一望无际的尽是绿油油的大草原,仰头便是万里蓝天白云,抛却了一切烦恼愁绪,纵横徜徉于广袤天地,潇洒肆意,酣畅淋漓。
徐子煦嘴角牵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闭目聆听,神态闲散惬意。
到得中篇时曲调变缓,略微低沉了几分的音色让独行的豪迈渐渐染上了丝不易察觉的寂寥,那是一种遍行天下而无人匹敌的落寞,是曲高和寡的孤独与不断寻寻觅觅的坚持,豁然调子一转,再度转为激昂明快,竟是不打不相识,终遇棋逢对手的兴奋难耐,歌声愈加清越,字字圆润清冽,激情四射,撼人心腑。
徐子煦也仿若感染到了对方的这份心绪,眼帘轻掀,视线轻轻落在那人身上,俊雅的面容上微微显出几分深思的利芒。
他敛目片刻,突然纵身飞起,掠过夜色,眨眼间回转时,纤雅如玉的指间已多了管自制的四孔简易竹箫。
当楚翼澎湃激昂的歌声进入中后篇时,徐子煦饱满清幽的箫音和着歌声也加了进去,一个绵长柔情,一个空灵悠远,却是同样谱写出君子如风的醇厚情谊。
当下没有饮酒,却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蕴。
楚翼的眼神在他吹奏起竹箫时便停伫其身上,眼底款款流动的光华,缱绻多情,温柔无限。
最后一个词流泻自唇间,楚翼圆润多情的歌声渐行渐弱时,徐子煦的箫音也跟着低缓悠长下去,当气息殆尽,四周复又归于一片静谧。
徐子煦手腕一转,便将竹箫插入了腰间,顺手拿了搁在一边的酒坛,便是仰头畅饮。
这人的确有一副好嗓子。
楚翼盯视着他,突然开口揶揄:“相识至今却从不曾听你高歌半句,莫非据说才情第一的静王爷只善琴箫,却是五音不全?”
“你这激将之法并不高明。”徐子煦抬谋瞧向他,淡定地笑,丝毫不以为意。
“那礼尚往来总是最基本的处世之道吧?”
“那不是你有感而发来主动展示自己的歌喉的么?”徐子煦撇得干干净净。
楚翼语塞,这人软硬不吃,一径从容自在地自饮,纵然心中微有不甘,却是莫可奈何,他也知这人说一不二的性格,再多言也不过枉然,只好叹了声,抢过酒坛一连喝了好几口。
不过,这人也真是小气了……
月上中空,夜色渐深,酒已过半。
两人继续坐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天南地北着,楚翼突然道:“公丁香。”
“什么?”
“这酒中还有一味是公丁香!”楚翼恢复了好心情,便又忍不住劣性复发,“这酒你要多喝些,有益于重振雄风,来来!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