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还有半天便可抵达山下,明天中午后我们动身,这段时间里,寒邪应该可以赶上来。”
“嗯。”
良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靠着石壁闭目休憩。悄无声息中,好像都睡着了般。
不知为何,徐子煦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正瞧见对面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心中一声咯噔,神色不变,淡淡道:“怎了?”
“没事。”楚翼又瞧了会他,才闭了眼睛,轻语,“睡吧。”
徐子煦又看了会他,见他真的闭目睡了,也依言闭上了眼睛,脑中却反复浮现出对方刚才的眼神,那么复杂难解、波涛汹涌,让他心里也跟着久久不能平静。
徐子煦不知道楚翼这样的人,信不信知恩图报,也不知道楚翼是否对他真足够了解,了解他在大义与小义之间,会如何取舍。
但他知道的是,这个男人,这个曾经给予他无尽屈辱的男人,但也是这个对他无比礼遇的男人,几次三番,救了他……
可是,他有自己的原则,不能违背的原则……
徐子煦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慢慢沉睡过去。
将近子夜时刻,原本安睡中的人,忽闻一阵极其不稳的呼吸,瞬时惊醒,洞内依然一片幽冷光芒,那是来自夜明珠的光辉。
急促的呼吸声,从对面传来。
徐子煦细瞧之下,见那人眉宇紧皱,睡梦中似乎微微发着抖,心下一惊,知道不妙,连忙起身走过去,入手处一片冰冷,难怪他瑟缩成一团。
徐子煦手指不甚灵活地解下自己的大氅,想盖到他身上,披了一半又顿住了,这里本来气候就严酷,加之这人体寒,盖再多被子也无济于事。
他白天似乎一切正常,一到晚上就会反复的热寒交替,看来刁毒,终究大伤了元气。
徐子煦犹豫了下,脱了自己的外衣,仅着中衣,掀开他原先披着的黑色大氅,钻了进去,以手臂将那人轻轻抬起,让其靠着自己的胸膛,不轻不重搂着他,身上紧紧盖着两人厚厚的大氅,一手轻贴上他胸口,将内力缓缓传渡过去。
许久,徐子煦的额际隐有汗水渗出时,怀中之人终于不再抖得厉害,面容宁静了许多,似乎沉沉安睡了。
徐子煦垂眸看去,那人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昭显着其主人的傲然与自负,精致如美玉般温润的面容,即便透着憔悴狼狈,却仍然隐隐流露出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安稳沉睡中的男子,再无平日的犀利深沉,眉目间依稀带着抹属于少年特有的稚气,此刻看来似乎终究只是个弱冠出头的小青年。
可他也清楚,一旦这人清醒时,便是一把既可光华内敛、又可光芒四射的绝世宝剑,更是龙非池中物!只要这人想,只怕执掌江山,颠倒乾坤,信手拈来。
有时徐子煦会疑惑,楚翼这般年轻,到底要经历多少,看过世间多少阴暗丑陋,方能对人性把握得如此剔透!那股万事从容不迫的冷静,又要经过怎样的磨砺,才能练就!
印象里,这个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精心布局,理智到令人发寒的地步,可就是这样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数度作出了令人震撼的举动。
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徐子煦半敛眼眸,楚翼炙热的呼吸喷吐在他颈侧,带起丝丝麻痒。
他微微仰首望向洞外,清冷的月光在洞口洒下一片银辉,与夜明珠的光辉相融,竟分不清彼此。
徐子煦几乎一夜未眠,时刻注意着楚翼的情况,这次除了发寒倒没有热症。
当启明星落下时,楚翼稳定了下来,徐子煦起身穿好外套,拿了自己的大氅,又坐回了自己原先的地方,继续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患难与共(3)
寒邪一如预料在第二天将近午时之刻下来了,看见楚翼他们,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再观两人的狼狈样,沾了血迹的衣服破布条似地挂着,连厚实的大氅都被撕开了几条口子,足以可见当时的惊险,但他们现在毕竟活着站在眼前,更没有缺手断腿的,这就够了。
“你来了。”楚翼淡淡道,站得笔直,微微昂着下巴,目光轻轻落在好友身上,一派属于天沛六殿下的高贵从容。好像任何危险,全然不在他眼里,更好像昨天那个毫不理智毅然跟着跳下去的人,根本不是他。
落魄的形貌与傲然的神情,如此不搭调,这副死要面子的模样,在寒邪眼里只觉得有些可怜,更有些可笑,但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只有庆幸,庆幸他的朋友,依然可以继续不可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楚翼这时又轻轻淡淡说了句:“真慢。”便要探身继续下山。
寒邪依稀腮帮子一抽,平静无波地伸手抓住了对方手臂:“我可不像某人一样能当英雄。”
“我没有逞能。”楚翼说得一脸令人信服之色。
寒邪却一下子笑得温雅如风:“我似乎闻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楚翼微微挑眉,定定看着好友,后者却不再搭理他,放了手转而面对另一位。
徐子煦向来淡漠的表情,依然一片平淡无波,只是难掩眉宇间的疲色,不过看样子,并无大碍。虽然如此,寒邪还是上前检查了他双手,确保无碍,又察觉他内力似乎消耗不少,便让他服了颗聚元丹,这才重新看向楚翼:“昨夜有没有发作?”
“只有寒症,并未出现热症。”
楚翼闻言刷得扭头看向徐子煦,看来昨晚意识朦胧中那似梦非梦的情景,是真,而且,似乎这人还将自己搂在了怀里?思及此,他不由嘴角微弯,两片唇瓣一分就要开口说什么。
徐子煦颇有先见之明得迅速侧首抬眸,充满警告意味的锐利视线直射过去。
楚翼愣了愣,眼珠微微一转,摸摸鼻子倒是又闭了口,眼眸里分明笑意加深,一瞬间似乎连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徐子煦见某人不会胡言乱语,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寒邪察觉两人间似有若无的暗流涌动,仅眉眼微挑,并不去过问太多,专心检查了楚翼的情况,发觉并未比昨天有任何好转,看来所服的药物未曾起到作用,不禁眉头微蹙,半是沉思。
“情况如何?”徐子煦问。
“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功力依然只有五成,只怕一到晚间,仍旧会出现热寒之症。我会再想其他医治方法。”寒邪松开楚翼脉门,又治疗了其右手掌的灼伤。
徐子煦目光掠过一脸平静的楚翼,不由微微侧过头去,眉峰轻轻蹙了蹙。
三人再度往下而去时,速度明显更慢了。
徐子煦在找踏脚石的时候更为谨慎,视线也总是状似无意地扫过身侧的楚翼。
毕竟这人,已经不复之前天沛第一高手之实力,即使他表现得再从容自若,再若无其事。
而寒邪则不但要注意自己的安危,还得同时兼顾这两个谁都不肯示弱分毫的伤患。
幸好他们没下多远便碰上了前来迎接的古木等人,众黑骑们见到平安无事的三人,无不欣喜过望。
三人就着黑骑在岩壁上打下的桩子,一路飞纵,倒也顺利下了山,快速填饱了肚子,刻不停歇继续赶路,期间古木已经将遭受的几次袭击和得到的外界情报简明扼要地通报了楚翼。
一行人出了山脚,当夜便入住进小村镇上仅有的一间客栈。
寒邪还未来得及整理行囊就收到了传书,一阅之下瞬间脸色凝重。
“西冥,内乱了。”
这不轻不重、不徐不缓的五个字一出来,室内顿时一片肃静凝重。
片刻,楚翼看着他开口:“你打算如何?”
“我必须回去。”寒邪抬起眼睛,望向虚空。
楚翼没有出言挽留,甚至没有多说其他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派了一队精锐黑骑随行保护,又命人迅速打点好一切,在寒邪上马即将离开前,轻轻说了句:“注意安全。”
徐子煦依稀察觉气氛有丝异样,却不便多言,拱手郑重道了声:“保重。”
寒邪点了点头,又嘱咐了次两人各自伤势需注意的地方,一些药物的定时服用,便一作揖正声告辞,回头正视前方,毫不迟疑挥鞭疾驰,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徐子煦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里隐隐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多次相处下来,寒邪的为人坦荡、温和有度已深得他好感,更多次得其救助,这一个月来他们之间更是情谊不菲,作为朋友,他不希望寒邪卷入战乱纷争,因为他看上去是如此淡泊的一个人,可他不能阻止,也没有立场发表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不能违背的原则。
也许,寒邪的背景,不若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两人重回客栈厢房,摇摇曳曳的烛光下,他们神情不明,各有所思。
“寒邪,是他本名。”楚翼右手无意识摩挲着茶杯杯缘,忽然轻声开口。
徐子煦不明所以,抬眸瞧了瞧他,却见那人神色幽深,眸光下垂,好似在看着手中的杯子,但那神态,却似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事物,思绪落在了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