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施以教化规劝,修生养性。”
“即便品性可教化,然大同所求之公,乃不分权贵,人均劳作,人均分配。而物资源于辛勤耕耘劳作,寒冬酷暑,不辞风雨;更甚开漕采矿,此无关尊严贵贱,在乎劳作本身污垢疲累,非常人所能及也。”
“轮替而作,可彰公平。”
“公平彰显,然大材小用、滞缓生产,反而致富之路遥远矣。”
“适才而用,各司其职,财富人为均分。”
“由人均分,久而久之,权力滋生,必会变质,喜好不劳而获者,善谋而动,营私舞弊。公,无以维持。”
风之痕敛眉深思,又道:“重典之法,凌驾至上,人人督之。”
“重典约束,治标不治本。大同之路,将成血腥之路。何况种族之界,难以跨逾。己所欲,非他人所欲也。”
“归根结底,仍旧在乎于人心不一。凡人,皆有私心。”风之痕微微皱眉,“既无法兼顾,必有取舍,当如何?”
“纵观天下,顺应局势,时机未到,不强求,不急成;天命所归,后世福祸,不可期。为首者,着眼于前,致力缔造和平之世,避免多余牺牲。”
“好个着眼于前!”风之痕一笑,拱手道,“风某甘拜下风。”
“承让。”
“兵者,国之大事。左贺敬明敢问王爷何以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⑤
“形人而我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此为虚实;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为军争;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为计也。掌控己方之主动,陷敌方于被动,如此,兵之所加,犹如以暇投卵矣。”⑥
“掌有主动,先人一着,然如何慎防局势逆转?”
“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活用奇正之变,虚实难分,真假难辨,惑敌制胜。意即践墨随敌,以决战事也。”⑦
“若敌方先占据有利条件,己方又该如何应变?”
“其一,夺敌士气和鼓己上气,此为治气。其二,心者,将之所主也;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此为治心。⑧其三,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引而去之,勿从也。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⑨
“若情势严峻,无以回天,又当如何?”
“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⑩
“背水一战,死地后生!”左贺敬明深深一揖,“王爷雄才伟略也。”
“承蒙赞谬。”
“不知改日可否与王爷再行切磋?”
“徐某荣幸之至。”
“在下向王爷请教为臣之道。”
“敏于事而慎于言。” ⑾
……
面对众士步步紧逼,徐子煦始终从容以应。
首座的楚翼也自始至终静静倾听,未言只字片语。
“何以为智?”又一人问。
这本是三言两语难以言概,徐子煦却只简简单单答了这几个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⑿
“哈哈哈……”楚翼豁然大笑。
发问者见此一行礼,退后回座。
“各位可满意了?”楚翼环视一周,浅笑而问。
众人纷纷起身,拱手施礼,表示臣服。
楚翼又淡淡一笑:“都坐吧。”
大家各自落座,楚翼轻浅的目光停留在徐子煦身上,后者瞧了瞧他,终是坐上了并列于首座边的位子。
“那么,开始吧。”
一月一度的例会,本是极其机密之事,楚翼却毫不避讳徐子煦的在场,渐渐地,众人见殿下如此态度,也就慢慢放开了。
徐子煦虽然得到了他们某种程度的认同,甚至得到了楚翼至上的礼遇,却并不主动参与进去,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清雅的面容上平静无波。
他心中明白,对方其实也是在通过手下的一波波询问在考验他。至于让他与会,怕也是另有深层考量在内。
待得事情告一段落,众人鱼贯离去。
“你们说,殿下真如此看重他?”
“关键应该是殿下真能信任他?”
“虽然才华横溢,终究不过一阶下囚,凭什与殿下平起平坐?”
“除却其他不论,试问在他人的地盘,尤其面对我们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依然能不改其淡然自若的风韵,这般傲骨嶙峋的人物天下又有几人?”
“这……”
“殿下的做法自有其道理,我等何须妄加揣测。”
“罢罢!我去部署下务。诸位就此告辞。”
“请。”
众人分道扬镳,自行处理事务,同行的就剩两人。
“只是,你可曾听闻那人对殿下始终冷面以待,可殿下对那人却可谓情真意切——这似乎隐含危机啊……”
“耶!若你想平步青云,在此送君一句话。”
“什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你!”
“啊!喝酒!喝酒去……”说着搔搔头,负手踱着八字步自行离开。
“哼!好你个风之痕!”被独自留在原地的人冷哼一声,拂袖往相反方向而去。
一切归于静谧时,转角处一抹青色身影缓缓步出,看着空无一人的廊道,神色淡然。
这不是徐子煦又是谁,方才他们的话,正一字不漏全入了耳。
冷面以待么……
徐子煦现在虽然身陷囹囫,可他毕竟曾是朝阳的十三皇子,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王,自然有他的清傲,又如何真能屈居楚翼手下?不自觉中,隐隐的皇族风范自是会流露出来,何况他清冷的模样何尝不是高傲的另一种表现?
楚翼看似与他平起平坐,极为优待,然而其他人会怎么看?现在,他毕竟已栖身于手下,不是么……
他的身份,他的来历,本是隔阂,加之对他们殿下的不敬,无疑更生芥蒂,若他真要深入其内部,则这层芥蒂必是阻碍。
何况那男人的话里,十句有九句是不能信的。
最近,似乎的确对自己稍有放纵了……
徐子煦微微仰头,望向苍穹。
“怎么站在这里?”身边响起一道圆润的嗓音,犹如微风拂过湖面般平缓轻浅,带不起一丝涟漪,却透着一股几不可察的深沉。
徐子煦一惊,竟没察觉他何时来到,调整心绪,回身面向来人,敛眉道:“殿下!”
楚翼微微一愣,看了眼他,没就此说什么,阔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背对着徐子煦,另辟了话题道:“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徐子煦诧异下随即明白他所指为何,微微一笑:“殿下是信不过徐某,还是信不过殿下自己?”
楚翼倏地回身,注视着他,神色竟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暗流湍急,如果留下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现在给你机会考虑,可想清楚了。”
如果离开,便可亲子团聚,从此天高地远,任我遨游,这是一副无论如何都让人心动不已的画面,然而——
“殿下尚急流勇进,无阻无惧,徐某又岂有退怯之理?”徐子煦回得风轻云淡,泰然自若中是一派坦荡无畏。
楚翼定定瞧着他,突然也笑了,笑得一脸不正经:“如此,那就与我做同命鸳鸯吧。”
徐子煦脸色一黑,又要发作,转念一想,旋即克制住,神情举止反而更为内敛。
“拜见殿下!王爷!”
“何事?”
“启禀殿下,宫内已来旨意,传殿下即刻进宫复命。信使估摸柱香后到外城晓春别馆。”
“下去吧。”楚翼背手长身而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真快啊!”
徐子煦默不作声,心绪翻转,看来这王城内各方眼线遍布啊!
“我马上就去别馆,秦楼一遭就劳烦你了。”
“不敢当。我这就去。”
徐子煦微微伏身,转身就要离开时,楚翼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楚翼看着眼前低眉敛目之人,良久方轻声道:“对我,你不必如此……”
徐子煦眼睫微动,静默不语,躬身退出。
楚翼微微眯眼瞧他退了出去,神情变得幽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⑤“致人而不致于人,先胜而后求战”:出自《孙子兵法》,强调使自己立于主动的不败之地,使自己的军队,先有胜利的条件,而后求战,以取得有把握的胜利;不是侥幸地先战而后求胜。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⑥“形人而我无形……”出自《孙子兵法》,主要是从虚实、计谋等角度阐述如何做到主动。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
⑦“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之变”:出自《孙子兵法》,主要从灵活角度阐述作战方式,做到敌变我亦变。同时,主动和灵活又可融会贯通,前面的示形等做法,也是灵活机动的体现。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迷惑敌人达到制胜效果。原文和解释参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