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确保没有瞒报或虚报?”
“这就是关键所在啊!国之命运,在于国君,更在于底下层层官员。官员的选拔,自古以来皆为至关重要的一环,可以说是国之兴衰的根本。”
“然而,才学可以凭借各种渠道窥知七八,品性却不然。”
“正是如此。所谓识人,乃一大学问也。人前人后,姿态百千,谁能肯定自己识人绝无差错?官场一道,更是复杂万千,所以需要严密的律令匡扶,以及最重要的广开言路。”
“敢于忠谏之辈,却又要如何将肺腑之言上传于庙堂,只怕八字未有一撇,已遭横祸。”
“若是配有直属帝王的专有暗部渗透民间,双管齐下,焉能耳不聪目不明?”
“如此,选拔培养这群人,虽耗费财力人力,却是值。”徐子煦微微颔首,又道,“那么,如何止贪?”
“再如何清可见底的溪泉,总有尘埃;再怎般清明的朝堂,也总有那么几只鼠辈。区别只在于程度。”
“入了大染缸的一滴清水,只有被染黑的命运,不复可寻;反之,一滴污水,入了清泉中,却依然是一潭清泉。”
“是极。在位者首要控制的便是一个平衡,而非绝对的清明,水至清则无鱼啊!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有时,贪,却也是必要,只是必须控制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因为无论谁都无法杜绝人性黑暗面的存在。”
“正所谓要索取,必先给予,小恩小惠,褒奖尊重,高节俗欲,因人而施,顺应常人心态,方可行事。”
楚翼微笑,续道:“而清高之人,毕竟少,往往清高之人又有通病,不能审时度势,刚则易折,如此一来,就更为稀有。贪,又何以不存?”
“不可忘却,人心不足蛇吞象。稍有放任,无疑滋长邪风,须知人往往得到的越多,就想要更多,不啻又是一种恶性循环?”
“所以需要重典来约束,一旦发现,严惩不殆,决不姑息!以儆效尤!”
“总有铤而走险之徒。”
“无法避免,只能力阻,取舍有道,将危害减小到最少。”
“嗯……顺应常人心理,有劳有得,劳得必为正比,力行公平,奖惩有度,相辅相成,确是可行。”
“哈!”
“笑什么?”
“你想那日日居于深宫之中的至尊,虽说是至高无上,其实却不也可怜?想听一句心无城府的真话,都难!”
“很难想象,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喔?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徐子煦避而不答,淡漠道:“伴君如伴虎,谁敢心无城府?”
“你也不敢?”
“楚翼,重点不在臣子敢不敢。”
“的确,而在于有没有意义。如若无人愿意聆听,不如明哲保身。”楚翼淡笑。
徐子煦闻言侧首瞧了瞧他,没接话。
安静片刻,他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请说。”
“其实,你一座王子府就可以造福诸多百姓……”
楚翼一愣,既而坦然笑道:“我从不否认自己对物质的享受。”
徐子煦冷笑:“摆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莫非你不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楚翼一阵大笑,笑罢方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散尽家财?”
“不愿意?”徐子煦也轻淡而笑,眉目间说不出的刁钻却又清雅,端得如沐春风、优雅出尘。
楚翼注视着这样的他,不由微微愣神,待得对方一记冷眼丢过来,他才暗自收敛心神,一甩袖,负手背后,洒脱而笑:“如果确有必要,千金散尽又何妨?”
他这么说时的神情,却并是一种自负或狂妄,也非豪迈,轻浅中反而透露出一股讳莫幽深。
徐子煦淡淡看着他,微微一哂。
两人没再交谈,条条巷巷,一一路过,徐子煦不由感慨万千。
一个小镇,镇东福贵,镇西贫瘠,繁华中竟有贫民巷。
贫民巷,名副其实,居住之人或因没有一技之长,或因年迈体衰等种种缘由,造成生活贫困潦倒,令人见之不忍。
光从这一个小镇,就已影射出了一个国家的风貌。
天沛如此,朝阳亦如此。任何一个国度,皆如此。
富庶与贫穷,总是一体两面,始终并存,如同日与月,恒古不变。
一座王子府,一时也许的确可以解决很多人短时间的温饱,然而舍财救济,是下策,这只能作为紧要关头的救急,却不可依赖;唯有自力更生,才能世代饱足富裕。
但这却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更需要很多前代人的牺牲和奉献,才可能换来后代人的安虞。
至于府邸的华贵富丽,楚翼没说的,徐子煦却也明白,百姓需要一个绝对的敬仰,而皇族的庄严堂皇,是一种威慑,是一族的中心,精神的凝聚和支撑,更代表一个国家的颜面。
尤其六王子府的摆设虽有取自民脂民膏,然更多是进贡所得,甚至可能是早期楚翼四处讨伐倭寇匪类时缴获的战利品。
徐子煦故意做此一说,不过是想看他如何反应罢了。
其实,多日相处下来,他早已发现对方虽然吃穿用极有讲究,却并不浪费,倘若遭遇特殊情况,也能随遇而安。
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点在楚翼身上却得不到印证。这人的确是一位能做大事的皇室子弟,懂得不同身份和场合之间的区别,能适应各种环境,并作出相应的应对。
这点在皇族普遍的奢靡之风下,却是难能可贵。
即便他们立场相左,徐子煦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行进间,两人已经出了乡镇,雪影和炎焰早已在前方高坡下的小径旁等候,看见主人的身影,各自纵蹄奔来,亲昵地绕着主人,喷吐热气,形成圈圈白雾。
楚翼摸了摸爱马的鬃毛,缓缓走上高坡。
“天沛,繁华背后,其实也早已一派波涛汹涌。”他淡淡开口。
徐子煦却是一惊,不为这个事实,而为他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坦言。
从官银一案,他自猜测出事情决非如此简单,尤其涉及到魔教,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无夜教的人来到了境内,只怕一场滔天阴谋早已酝酿开。
徐子煦不由侧首看向他。
楚翼却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然后回头深深看着他,问:“天下苍生,说的是什么?我天沛的臣民,还是你朝阳的百姓?或者是西冥的,其他国家民族的?”
徐子煦微微蹙眉。
“掠夺,利益,只要还分你我彼此,这些就永不会停止。”
徐子煦震撼。
“如果是你……”楚翼一顿,没再说下去。
夜无眠R
2011年4月8号
作者有话要说: 某来了~~
原先打算6号贴的,结果某一病又拖了下来,干脆又写了点凑齐一章来发了~~哈~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1)
夜间无月,也无风。
举目望去,不过一片漆黑,竟连树影也不见。
室内透出的晕黄烛光,摇摇曳曳,照射出庭院暗影幢幢。
天井处一抹蓝影负手而立,微微仰首遥望不知的远方。
徐子煦微微闭目,脑海里浮现昔日幼子的一颦一笑,童言稚语,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待得想起当日分离的一幕,又敛了才起的笑容,深深一叹,神色又现不忍。
转眼,明儿便是除夕,不知逸儿和老师到了哪里,事情进行得顺不顺利……
有生之年,可还有相见之日?
抑或,再会之时,小孩儿已经长得多大了,可会怨怼父亲的不辞而别?
甚至,八九年后,幼子长成,可还记得父亲的音容?
徐子煦心绪纷繁,最终不过仍就是一叹,再度睁眼,神情已不复慈父温情和忧色,清冷的眼底,是对现今局势分析的冷静。
楚翼虽然贵为六王子,深得天沛王的信任和宠爱,身边却危机四伏,也许正是源自这份帝王的倚重,才将他陷入了对手急欲除之后快的境地。
天沛内部的情形究竟如何,综合目前的情报,还远不够得出全面正确的结论。
楚翼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早已确定,如果除掉他,那么对朝阳来说到底是利还是弊?如若主战派另有他人……不论将领才略,光天沛军队实力已不可小觑,若非情非得以,实应避免两军交战,何况环伺两国周围还有其他国度,西冥姑且不论,盘踞三国交界处的沙蒙小国日渐壮大,近来更是动作频频,向西南方一连吞并了周边好几个小国,版图渐渐扩张,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另外,无夜教的来历和目的,将来对朝阳的影响如何,都需详细斟酌。
徐子煦眼睑微合,忆及白日高坡上两人的谈话,以及对方未讲完的那句,究竟是什么……
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可在思念小公子?”
徐子煦闻言侧首看去,廊下一道人影缓步踱来,也在天井口站定,仰望无月之夜。
他收敛心神,面上不露情绪,暗自寻思对方为何突然提及逸儿……
“为人父母者,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