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好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叶渐青还是举棋不定。
岚山捶胸顿足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人就像一条肮脏的河流,为了接纳这条河流,你自己必须是大海。”
叶渐青终于下定决心,回屋对他说:“我答应你!不过我不会立刻回京,还会去晋陵一趟。”
“那没事,只要侯爷别忘了我。”吴啸存点头,道:“这条件三嘛,就是要这小丫头给我当徒弟,端茶递水,伺候我。”
“嘎……”岚山当场呆傻。
叶渐青转头看她,哀求道:“你答应吧,我求求你了,成大事不拘小节……”
小岚山终于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浮生若梦寒花葬
自皇帝賜婚端王的旨意下达后,整个腊月,京城里都在议论着这一件事。
谕旨下了没几天,宁王带福王和小公主一起到端王府里贺喜。裴守业也是前几日才解了禁闭,倒比冬至前脸色还要好些,人也显得丰腴了些。他全程几乎不说话,尚带稚气的福王和公主又说又笑,满脸喜气。自裴昭业开府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和弟弟妹妹一处玩耍了。难得手足齐聚一堂,一派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公主与未来的端王妃是手帕交,说到高兴处,失口道:“三四年前我就说过,她一定会嫁给我们姓裴的。瞧,不是应验了吗?这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指的是太子想要讨朱小姐为侧妃、但被拒绝的事。
裴昭业正在上座喝茶,眉心一皱。
话里暗示弟夺兄妻。福王听出不妥之处,连忙使了个眼色。公主自觉失言,捂住了嘴巴。大堂上有片刻的寂静,气氛有些尴尬。
宁王此刻忽然起身朝裴昭业跪倒在地。裴昭业大惊失色,连忙走下堂来拉扯他:“三弟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说。”裴守业死活不起,福王和公主对视一眼,也跟着双双跪倒。
裴守业戏做得十足,抹泪道:“二哥,如今父皇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借着大婚之喜,我们兄妹想求你一件事。”
裴昭业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求不求,这分明是商量好了逼宫来的。他放开手站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二哥能帮上忙一定帮。”
“求二哥向父皇求情,把太子哥哥从宗正寺放出来吧。这大过年的,普天同庆,一家人不能团聚总是不美。宗正寺地处偏僻,环境恶劣……”宁王表情十分之悲怆。
裴昭业脸色转冷,道:“宗正寺什么样,我比你们清楚。”他也曾因镇国公主府案,被皇帝关入宗正寺思过。这桩牢狱之灾的背后还是太子刻意陷害所致。
宁王被他一噎,尴尬万分。公主胆大,接口道:“二哥哥既然待过,就知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啦。母后才过世半年,您忍心今年过年又少一个人吗?这让父皇情何以堪啊……”
冬至那夜的叛乱,死了多少人,皆是因太子乖悖荒唐所起。碧血未干,首祸还在寺中悠游,你们却让我去求天子将他放出来,将国家法度置于何地?!
你们让我情何以堪啊!让天下人情何以堪啊!裴昭业深深地感到悲哀。
京城里的端王愤怒不已,江南的小侯爷也是烦恼缠身。
自那日见过吴啸存之后,此人忽然生起了大病,高烧不退,病中还不忘扯住他和岚山的衣袖,直嚷丧门星害死他了。两人不得已留在那脏屋子里轮流照顾他,延医抓药,做牛做马。秉持着“祸害活千年”的古训,十日之后,吴啸存终于烧退了,但还是装作很虚弱的样子,要人服侍。
叶渐青这日清晨让雅琴给他准备笔墨。雅琴一边铺纸,一边见他挥毫泼墨,开头几句有“晴暖”二字,便笑问道:“小侯爷这是写什么呢?”叶渐青但笑不语。雅琴看到后面,才知是一篇祭文,祭的是两名叫“晴云”、“暖雪”的女子。
一篇祭文洋洋洒洒,叶渐青写完之后有片刻的失神。雅琴轻叹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有侯爷这篇文来祭奠,九泉之下一定会瞑目的。”
叶渐青不想再谈,搁笔问道:“你们白姑娘是如何当上馆主的。她贵为一馆之主,为什么会在四海赌坊呢?身边也没有个使唤的人。”他第一次看见岚山,是李四海身边端茶的小丫头。她一会儿照顾自己,一会儿围着顾苏,一会儿又被抓去服侍吴啸存,整天忙个不停。连自己都要开始为她掬一把同情泪了。
雅琴便道:“清商馆前一代馆主叫苏樱,是顾教主的娘亲。她在十几年前便收养了白姑娘。苏馆主夫妇云游海外之后,便由白姑娘接替。馆主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要人贴身服侍。她到四海赌坊也是去学习的,说越是下里巴人,越和她的胃口。”
这和小岚山从前跟自己说过的又差了十万八千里。叶渐青简直不知道她的身世有几个版本。无奈问道:“你们馆主擅长什么乐器?”
雅琴想笑又拼命忍住憋得辛苦:“白姑娘不通音律,从前最讨厌练琴了。曾经跟我说过,她在梦中还被逼着学琴定级。苏馆主很是理解,并不拘她的。”
叶渐青手里正提起的毛笔抖了一抖,在白纸上落下一大块墨点。连顾教主身边都常带笛子,难怪从不见她跟着调琴弄瑟、附庸风雅。
此时外面有小厮叫道:“裕丰商行。有人在家吗?贵府订购的蜀茶到了。”
叶渐青随雅琴一起出门签收,见车上几大包茶叶。待人走后,他不绝莞尔:“你们清商馆真的改茶馆了?”
雅琴掩口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我们这里的茶馆和外面的还是不一样的。”她弯腰在麻袋中逐一摸索,终于从其中一个里掏出一个手指长的竹管,拆开瞧了瞧。雅琴蹙眉对叶渐青道:“是西川的和部来的消息。说在蜀道上看见顾教主骑着老虎而行,一直往西南方向去了,好像在追逐什么人。”
叶渐青的心脏骤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教主追的人定是顾廷让。只是为什么往西南去?”他一时想不通,便往吴啸存那里去找岚山商量此事。
吴家的房子比之十天前已经收拾干净很多了。吴啸存歪在床上,红光满面,意甚闲暇。岚山搬个板凳坐在地下,正在忍气吞声给他读书。她不想要吴啸存舒服,故意读白字,就想给他添堵。吴啸存纠正了几次之后,发现她是有意为之,便板脸道:“你若再亵渎圣贤书,就去抄十遍论语。”
岚山故意垂下眼睫,楚楚可怜:“我只认识几个大字,还是侯爷平时无事时教的。笔墨是从来没有摸过的。”
吴啸存疑惑道:“你把双手伸出来。”岚山依言,他伸头看了一眼,笑骂道:“死丫头,吃了多少年粮食,敢骗你老爷。你中指的笔茧哪里来的?”岚山慌忙收回手臂。吴啸存也懒得理她了,挪回床里,晃晃悠悠,哼起了小曲:“……闲时故把忠臣慢,差时不听忠谏,危时却要忠臣干……”
岚山心头一震。她收好了书本,抬头望天:“听说皇上賜婚给端王了。是吏部尚书朱侃家的女儿。”
吴啸存面朝床里,哼笑道:“朱侃,却不能侃,字惜言,真正惜字如金。朱惜言的女儿不是传说被太子内定了吗?”
岚山涎着脸皮凑到床边,给他捶腰,道:“你说端王这回大发了,是吗?”
“那也不一定。”吴啸存转头望她一眼,道:“你说我是肮脏的河流?”那日她和叶渐青在外面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小岚山刚想辩解,吴啸存又转回头朝床里,道:“说得也没错。小侯爷就是太干净了,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弄到今天这步田地。”
小岚山吐舌,讨好道:“吴老爷你也曾受过公主恩惠,就帮帮……”
“许州百姓不曾受过恩惠,受恩惠的是淦京的君臣,而他们也已经向公主做出了回报。”
他们的回报就是“恩将仇报”。
岚山低声道:“倘若好人不能善终,谁还去做忠臣良士?”
“这你就不懂了吧。”吴啸存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小侯爷该多为活人着想,人长两只眼睛是为了向前看。”
岚山腹诽:你就是向钱看的吧。
“此言差矣。”叶渐青在外面已听了好一会儿,此时走进来道:“我听说过盖棺定论,身后的英名才是真正的英名。我还听说拨乱反正……”
“啊呀呀呀,突然间头疼得不的了——”吴啸存拖长音调。
叶渐青只好朝岚山使了个眼色,后者知道他必有急事,就边往外走边道:“吴老爷我明日再来看你。”
等到将吴府远远落在后面,岚山才开口道:“我今日趁他没醒,又重新搜了一遍。你说蹊跷不蹊跷,他做笔墨生意的人,除了刊印的书籍,家里愣是一张小纸片都没有搜出来。”
叶渐青想到吴啸存说过的“只动口、不动手”的条件,便猜测道:“他不以字迹与人交往,偶有书写,过后亦必焚毁,是吃过这方面的亏吧。先不管这些了,顾教主有信了。”
两人迅速回了家。小岚山看完纸条,高兴道:“我就知道教主没事。不过,顾教主到底去西川做什么?”雅琴道:“我已命人送信给西川的和部部主,让她留意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