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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 完结+番外 (雨中岚山)


  顾苏心气极高,四十年中未逢敌手,别说擦破块皮,敌人连他袖子都碰不上一角。此时见血,顿时杀意全开。顾廷让心知不妙,一招失手,立时向后退去。顾苏左袖裹成一束,硬如刀枪,笔直抖出,直射对方胸腹。顾廷让与后退途中仍不忘持剑相抗。谁料顾苏青衫右袖鼓足风帆一般,带着罡风卷去,清影满天都是。众人眼望“千佛万魔手”将整个书库屋顶掀翻,无数书籍珍本漫天飞舞。顾廷让失了立足之地,从屋脊上跌下地面,被众人接住。
  顾苏飘然掠出,广袖招摇,如羽化登仙一般去得远了。
  侍卫簇拥住顾廷让,纷纷问道:“头儿,没事吧?”顾廷让想开口说没事,募地胸口一痛,气血逆行,“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顾苏一出了宫门,只听“嘘”一声口哨,从宫门外的高柳下纵出两匹骏马,一匹马上坐着岚山丫头。顾苏上了马,只听岚山惊道:“教主,你受伤了?”顾苏摸了摸脖颈的伤口,淡淡道:“没事。”又问道:“渐青呢?”岚山一脸欲哭无泪,掷过去一个小纸团,正是叶渐青今晨的留言。顾苏一眼瞄过,声音里未见大起伏:“先回四海赌坊吧。”
  岚山道:“去不得。半个时辰前,赌坊被一群禁军包围了,甜水胡同的赵家老宅也被查封。掌柜让我先来给教主报信,去丐帮京城总舵落脚,他稍后就到。”顾苏脸上阴晴不定,猛抽一鞭,向前驰去。
  两人到了丐帮的总舵,却是鱼市中一个破败的土地庙,门口两株要死不死的老柳树,十分好认。几个丐帮弟子在门前墙角晒太阳捉虱子,看见他们来都肃然起敬,低下了头。
  顾苏进了土地庙,李四海正和一个穿百结衣的老乞丐说着话,看见他平安无事,大喜过望:“你没事太好了。”顾苏朝他一点头,上前对那老乞丐抱拳道:“多谢史帮主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那老乞丐虽衣衫褴褛却满面红光,笑拈胡须道:“江湖救急,何须大礼。丐帮昔年也受过贵教恩惠,顾教主不要生分了。”他再与顾苏寒暄两句,便告退出门。
  小岚山先前已去找丐帮的人借来了金创药,给顾苏敷药包扎。李四海问道:“是伤在顾廷让手下吗?”顾苏点头,道:“在宫里过了几招,打成平手,都没有用上真功夫。”李四海忧心忡忡道:“那顾廷让这么厉害,没用真功夫就伤了你?”顾苏淡然道:“他会玄心剑。”
  雪山派的武功里,玄心剑始创于白细柳、谢玉,大成于裴青、谢石。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师尊裴青去世后,谢石就不再当众练起玄心剑。裴青的三个徒弟顾惜缘、苏樱和裴永真也像冥冥中约好了一样,也不再提这套剑法。是以顾苏虽然是雪山派的现任教主,这套玄心剑却是知之甚少。
  李四海听到这一句也是傻了。顾廷让若会玄心剑,就是谢石心甘情愿传授他武功,他为雪山派的入室弟子也算是应有之意。但谢石既然收徒,缘何众人都不知?别说本门本派,江湖上也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来。
  小岚山鼓腮不屑道:“学了玄心剑就是谢石传人吗?谢师父生前最恨争权夺利、蝇营狗苟。他替皇帝办差,还敢说自己是谢师父的传人?”
  李四海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对!他定是使了什么诡计才偷学得一招半式的。”
  顾苏心中对此人旧疑未去,又添新问,也不急在一时。他且问道:“四海赌坊情况如何?”
  李四海道:“先前大约是有人看见你进来过,禁军打扮的人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就撤了。不过你还是不要去了,我怕那里还留有人监视。”他想了想又抱歉道:“渐青师侄不见了。我已请丐帮的人去帮忙找了。听说今日一大早有人看见他先去了端王府,接着去大理寺,后来又入了宫。”
  顾苏两道轩眉高高耸起,岚山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他迁怒自己。谁料顾苏无奈叹气道:“他此刻定和端王在一起,算了,先不用管他。还是劳烦四海兄再帮我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里,总不好打扰史帮主他们。”
  李四海一口应承下来。顾苏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李兄,我有个地方一定要去一下。”
  城南断桥胡同的素心阁,此时笙簧盈耳,玉笑珠颠。阁主沈蔚在应酬场上觥筹交错之中,忽然听见一两声琴音。他与贵客告罪一二,便退了席,走到廊下,正遇上挟筝而来的明珠。明珠见他酒酣耳热中脱身出来,奇道:“阁主,有什么吩咐吗?”
  沈蔚眼神幽远,凝神倾听,过了一会道:“你听见了吗?”明珠亦是静心听了一会,果然听见一两声极淡极弱的琴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像是信手拈来。“在梅坞,你随我来。”沈蔚道。
  明珠紧随他身后,又是紧张又是惊奇道:“是谁在弹海月清辉琴吗?”
  梅坞在后面,离这里足有五六个院落,这样喧嚣的环境下,居然能听见如此细弱的琴音。明珠不禁对沈蔚既敬且服。
  沈蔚心中却极是不安。当他走到梅坞外面的时候,那一两声练手的声响已经断绝,琴音重新响起的时候,是一曲《广陵散》。
  风停云滞,琴音铮铮有铁戈之声。明珠也顿足,惨白了面容,心道:这人是来踢馆的吗?
  沈蔚疾步迈入正堂,果然看见顾苏盘腿坐在地上,膝上放着海月清辉琴。琴声收束,他抬起头来,沈蔚见他脖子上缠着白布条渗出血迹来,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顾廷让?”
  顾苏自地上站起,将海月清辉琴还与明珠,明珠却伏地不起,眼含热泪,哽咽道:“教主清音,听之忘俗。明珠不敢复弹此琴。”
  顾苏一笑了之,转向沈蔚,从袖里抽出一支小竹管。沈蔚接过后,拧开竹盖,猝然从里面掉出一只白色小虫,似蚕似蛆,在地上扭动。沈蔚大惊失色,后退几步,眼望顾苏道:“阿梅,你……”顾苏嘴角一弯,手发银针,将那小虫钉死在地砖上。
  沈蔚惊魂未定,抖声道:“阿梅,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苏冷哼一声,道:“沈阁主,你认识这东西吗?”沈蔚勉强道:“苗疆的三尸蛊,在西川是稀松平常的。”顾苏冷笑不绝:“在苗疆稀松平常,在皇宫里呢?这是我从皇后脑中起出来的。”
  连皇帝和端王都只以为皇后是中了毒,却绝少有人知道,皇后真正是中了蛊。
  沈蔚眼中光芒一闪。只这一瞬,顾苏就已全然明白过来了。他神思倦怠,疲惫地抚着额头,道:“果然是一报还一报。大师伯,她果然也是姓裴的。”
  皇后中蛊已有五六年的时间,而五六年前镇国公主府正气焰方炽。齐后个性一向掐尖要强,而镇国公主早年与宣懿皇后斗得太多,斗怕了。裴永真唯恐后宫再养出一个宣懿皇后来,是以狠下杀手,令齐后终年缠绵病榻,外戚无力干政。
  皇帝与端王,端王与太子、宁王,几方互相猜忌,都以为对方是真凶,颇不自安。其实以太子、宁王之为人,未必敢下手弑母,担这样洗不掉的终身污点。皇帝或许知道实情,或许起了疑心,然而他那时不敢触怒权臣,于是坐视齐后被害,一来麻痹对手,一来也乐见后宫无力干政。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说到底都是江山情重美人轻啊。
  白首不易,情深不寿。不知道当年中宗皇帝和宣懿皇后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沈蔚在裴永真手下当差二十多年,引为腹心,早已知情,说不定这蛊毒都是经他手流入皇宫的。他被顾苏当面戳穿,狼狈不堪,讪讪说不出话。遂转移话题道:“阿梅,你和顾廷让交过手了,这人什么来历?”顾苏瞄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他什么来历,能瞒过你沈阁主的不漏天眼吗?”
  沈蔚的素心阁自清商馆之后,执掌天下消息之源,是以历代阁主有“不漏天眼”的美名。谁料沈蔚苦笑一下:“我这个天眼放到他身上真成了瞎眼。我在镇国公主府与他打交道十年,愣是查不出他的半点蛛丝马迹。现在知道的只有他加入黑甲军之后的履历。”
  他这回表情不似作假。顾苏在堂上扫视一圈,却已经看不见那天来时挂着的那副《踏雪沽酒图》了。沈蔚当时用那幅画瞒过了自己和叶渐青。现在想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呵。
  顾苏长眉一扬,笑问道:“沈蔚,我问你,你何时投了端王阵营?”
  沈蔚不胜骇然,虽知必有被他看穿的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他脸上青白不定,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只得无奈道:“阿梅,人若是看得太破了,也不好。”
  顾苏点头道:“我们三人,是我看得太破,所以只有离群索居,一世孤寂。四海总是一味天真厚道,陷在世事里,被俗务缠身。你倒是不张不翕,左右逢源,风生水起。旧主子才去,又攀上新贵人。”
  沈蔚纵然被他挖苦也甘之如饴,苦笑道:“阿梅,你骂人总这么别出心裁。”
  顾苏却话锋一转:“然则,我想搞清楚一点,你到底是镇国公主府倒台后攀上端王,被他收编的;还是大师伯还活着的时候就投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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