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愣在这儿做什么?”策长殊不悦的走过来,扫一眼晃荡着的锁链。
庞邈抢先道:“人都是有尊严的,是条汉子就别拿这下等的把式来折辱我。”他胡乱的抬脚踢了踢,锁链发出一顿乱糟糟的响声。
策长殊挥挥手,“解开,这样确实不像话。”
那人撇撇嘴,收起锁链。
庞邈偷笑,看来几天前的一番谈话还是有那么一点成效。
策长殊招手,“快走吧,我会送你到行宫附近。”他歪着脑袋对庞邈笑,眉目间一如既往的令人觉得舒服安心,“如此够仗义么?如果你们真有缘,也许在你尸首腐烂之前,能让曹大将军发现你。”
“你不准备在我的坟茔上弄点装饰么……”庞邈苦着脸问,却是玩笑般的口气,“比如说削块木板,刻上我的名字……呃,好吧,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了。那不刻字,给上面挂点什么?我脖子上挂了块玉佩,是我娘给我的平安玉,有点装饰不显得寒酸。”
同行的人像看疯子一般瞅他,“你的要求可真不是一般多。”
庞邈茫然,“才一个,哪儿多?”
那人翻个白眼,快走几步,十分不想理会这个疯子。
眼睛看不见之后有个额外的好处,听力灵敏了不少,庞邈心里乐得开花,要的就是受不了他唧唧歪歪,跑得远远的。
“玉佩就别想了,”策长殊说,目光转向寥寥几道人影的码头,“我可以叫人采一大束漂亮的野花,放在你坟前。”
“我又不是娘们,要花作甚?”庞邈嘟囔道。
策长殊道:“那就没别的给你装点坟墓了。”
庞邈哭丧着脸,精神萎靡,“算了算了,有这青山绿水作伴,已是最大的慰藉。”
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瞪眼庞邈,对策长殊抱怨道:“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人,烦死了,现在就干掉他吧。”
“说好送我到行宫附近的。”庞邈缩起脖子。
策长殊示意那人闭嘴,“你少说两句话,就没人急着杀你了。”他搀扶住庞邈的胳膊,让他站到船梯上去,“路陡,走慢一些,你眼睛还是看不见么?”
“我真的很想在死前看一眼江南大好风光。”庞邈可惜而无奈的叹道。
策长殊蓦然出手,一把将庞邈拉扯进自己怀中,另一只手粗蛮的扒他眼皮,“是么?让我看看,你这滑头的话,我可不敢轻信。”
庞邈难受的直冒眼泪,还有一大半是硬哭出来的。
“要,要瞎了!”他吼道,“要怪就怪你们为什么要打我脑袋,影响到眼睛了好不好!”
策长殊凝望着通红的眼睛因为对光线的不适应而不停的眨出泪花,沉默了一会儿,松开手,“快走吧。”
庞邈眯着眼睛,望向前面的人,顺便看了几眼码头,五六个青壮男人,停着一辆马车,远处不见一个路人,看来是事先清过场。然后他一边留意身后的策长殊,一边慢吞吞的走在船梯上。风很大,江浪拍打着岸边,发出轰鸣声,飞扬起的衣袂像是招展的旗帜,若是年老体弱的人,指不定真会被掀翻下去。
浑浊的江水在船梯下滚动,泛开白花花的水沫,有些像送葬的白花。
庞邈闭了闭眼,小腿肚子开始微微打颤,如同在走独木桥,身体渐渐摇晃。
“小心!”身后的策长殊大喝一声。
庞邈深呼一口气,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向船梯外歪斜,风扑过来推波助澜,他坠向江面,无可阻拦。
那个给他解开绳索的人,光顾着念叨威胁的话,他趁机搅乱了人家的心思,现在套在手上的绳索是一个活扣,等坠入水中,他只要稍稍一抽绳头,便能重获自由,然后用绳子勒死追来的人。
庞邈等着水淹没头顶的那一刻,不想等了许久,风依旧在耳边呼啸。
“你又想做什么?”策长殊语气不善。
庞邈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神佛难救的份上,江水就在背后,却没可能摔进去了。
“谢谢你没让我做一个淹死鬼,听说淹死的死相很难看,算最凄惨的死无葬身之地。”他装作感激涕零。
策长殊趴在船梯上,提溜着庞邈的腰带,和赶过来的人一起把人重新拉上船梯。
“你是又想重演上回逃跑的把戏吧?”另一人冷哼。
“哪儿的话呀,瞧你说的。”庞邈打哈哈,“都试过一回了,你们有防备,我再这么做不是有病么?再说了,绳子绑的这么紧,掉下去也只有做淹死鬼的份儿,尸骨不知道被冲到哪儿去,说不准喂鱼吃了。我老观念重,人要有全尸埋在土里安葬才能瞑目……”
“别和他废话了。”策长殊打断他的话,对手下人吩咐道:“你扛着他下去,被让他再乱动了。”
他紧蹙着眉头,看着手下人照着命令办事,心想自己似乎真的被庞邈前些天的话影响到了,做事做到这份上,还需要将什么情面情义?狠狠心,事儿就过去了。如果临到末了,出了岔子,让曹大将军知道这事是圣上做的而非燕王,怒发冲冠的后果不堪设想。
满朝文武,论带兵打战,能比得过曹大将军的人还没出生呢。
脚踏在码头坚实的地上,心跟着也踏实了。策长殊望向孤零零立于风中的庞邈,心里再无怜悯和可惜。
一行人搭马车来到越州附近的山林里,此地草木葱郁、景色优美,在大战来临前格外的宁静,策长殊觉得这儿是个埋尸的好地方,不枉相识一场。
庞邈被推下马车,踉跄几步,倚靠着一棵树,无畏的面对逼近的策长殊。
“有什么遗言么?”
庞邈笑道:“你们要栽赃给燕王,怎么告诉曹律?说了不就被戳穿了么,省省吧。”
策长殊噎住,只得手上有动作——抽出手下人的佩刀,刀尖对准庞邈的心口。
庞邈在这时候睁开眼睛,趁着策长殊一愣的空隙,身形一晃,绕到他身侧的同时,已经抽开手上的绳套,在眨眼之间,套上了策长殊的脖子,死死的勒住。
周围一片抽刀声,他拽紧手里的绳子,对在场的人喝道:“把刀扔了,否则你们等着给策长殊收尸吧。”
策长殊眯起的眼中闪过一道憎恶的光亮,“真是不能小瞧了你。”
“哦,谢谢你夸奖。”庞邈毫不客气的收下。
策长殊又道:“你觉得这样就能逃脱了吗?”
庞邈没空搭理,第一次杀人让他手指发抖,可生死关头,只有鼓起勇气才能不做刀板上的鱼肉,“还不快扔了!”
绳子渐渐收紧,策长殊翻起白眼,说不出话来。隐约间,他想起庞邈身患难治之症,其实也就维持表面上的健康与强硬,如同一个纸老虎,轻轻的一吹便倒了。
他咬紧牙关,手肘狠狠的击向背后之人的腰腹,只听闷哼一声,脖子上的绳索松开了。他趁机用力一挣,转身踢出一脚。
庞邈捂着腰腹,瘫在树桩下,额头上一抹血迹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十分艳丽。他再没有力气站起来,眼睛一下子酸涩了,泪水汹涌而出,将原本就模糊的世界淹没在水光中。
这一次真的是无可奈何了,但愿活着的人平安顺遂……
策长殊一脸狠相,毫不留情的举刀劈下。
第137章 好运相随
昏暗的室内,曹律猛然睁开眼睛,“病重”的他躺在床上扮演昏迷不醒已经许久。
而今天是安凤郡王发动逼宫的日子。
他早就按照庞邈绘制的路线图,确定正确的线路,依靠越州的地形制定出万无一失的计划,安凤郡王是蝉,燕王就是螳螂,而圣上必将成为最后的黄雀。唯一和原定计划不同的是,他不参与领兵作战。
故意被染病的猴子咬伤,将领兵的重任交给军功不多的副将,自己不再去抢护驾有功的名头,不再积累更多的功绩,不再让人们觉得他功高盖主、皇帝没了他不行。
一退再退,为自己铺好后路。
而在将来的日子里并肩同行的,没有阿邈万万不行。
他心口莫名的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在残忍的剜开心窝,他抬手捂着,可痛楚久久不散。
一人闪进屋内,在榻前跪地行礼,“大将军,属下探查到一些消息。”
他从榻上坐起,“说!”
“今日晌午,城外老码头无缘无故被人围住了,遍布眼线,根本无法靠近。属下打听过,得知过往的船家全部在几天前接到码头重新修缮的通知,暂时迁往新码头。后来,属下跟随从船上下来的一行人,因为太远,实在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最后……跟丢了,请大将军责罚。”
曹律从枕头下拿出一瓶药丸,一股脑的吞服下去,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了些血气,精神好了许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震天巨响,以及人们的惊呼声,他置若罔闻,起身披衣,佩剑挂在腰侧,眸中含着一股冷色,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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