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律多年来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又立于朝廷之巅,手握重权,虽然得一个一点也不亲和的民间评价,但在百姓心目中仍有极高的地位,受无数人的崇拜敬仰和赞颂。
可这些却最终让圣上对曹律有所忌惮。
在百姓的眼中,圣上不过是个依靠臣子的平庸之人吧。
他如果死了,埋骨于异乡,除了策长殊无人知晓,认得他的人以为他疯疯癫癫的跑去江南结果生死不明。而曹律会辞官弃权,再也不会对圣上的名望和威严构成任何威胁,一直停留在江南寻找,可那么大的地方,即使就站在坟茔前,是否能从森森白骨中,辨认出这是他?
一年,两年,十年……会与他同生共死的人,怎可能放弃。
而他重活一世,却不信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对,不信,都快等到云开月明,他绝不屈服于现状,只要活着一天,便还有希望。
他不停的试,不停的努力,一定还有机会逃离。
“别想着怎么逃脱了。”忽地响起策长殊的冷笑,“你以前乔装的是好,一个文文弱弱的普通书生,靠着多年苦读好不容易考中功名,谁想到你还有点小聪明,光是眼瞎还能走回到龙门关去就不容小觑。事不过三,你逃得了一次两次,你以为我会再无任何防备么?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所以没有在抓到你的时候立刻杀人,给你看看江南好风光,但别妄图挑战我的耐心,否则我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你。”
他抽出匕首,锋锐冷冽的刀面在庞邈脸上划过,像一条冷腻的蛇。
庞邈觉得脸颊上微微一痛,策长殊的手指扫过那道血线。
“死生何惧,不过是先一步到忘川河边等着。”庞邈终于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可你妄造杀业,死后可会有好报?既然毫无生路可寻,我不过是按着你说的,好好听一听两岸风声。怎么?你把我绑成这样了,居然还怕我逃脱?”
“死后如何,我管不着,身前能够建起流传千百年的芳名就足够了。”策长殊无所谓的笑了笑,“啧,这是行动上逃脱不了了,只好嘴上讥嘲讽刺,图个爽快么?”
庞邈道:“你不杀我,我也只有两个月好活的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我就事论事,策令史解释一句不就好了?”
策长殊挑眉,“你得重病了?”
“是啊,你不是见过了?我头疼的根本就不能说话行动了。”庞邈一派风淡云轻,语气平淡如涓涓溪流,“反正迟早要死在曹律面前,不如没了下落,空留个也许人还活着的念想也好。”
策长殊不信,“真是如此,你何必连番逃脱,回帝都去通风报信?”
“第一次,我以为是燕王的人。第二次……叶落归根,死也要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你觉得曹律两个月内回得来吗?”
策长殊喝下两杯酒,直勾勾的盯着庞邈年轻的脸。
不过他这次摆明了是来杀人的,所以不会因为对方年纪轻轻而心软,只是忽地觉得有些可惜。
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总觉得挺快活。
庞邈又说道:“得谢谢你了,换做我自己,没那个勇气自杀来结束痛苦,死皮赖脸的觉得苟活一天是一天。唉——江南风光好,若埋骨于此,想一想也许挺不错,青山绿水环绕,也算是回归于最美的尘土。”这么超然物外,只为叫策长殊相信他是个什么都看淡看清了的将死之人而放松戒备。不管成不成功,试一试总比干坐着好。
策长殊收起匕首,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将话题岔开,“你知道圣上是如何知晓你与曹律的关系吗?”真要转开话题,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只好捡庞邈大概感兴趣的说。
“愿闻其详。这时候大可不必收敛好奇心了吧?”
策长殊干笑一声,“那次在金宝楼遇见你,我猜想你和曹律的关系非同一般,再者虽然市井流传因为妹妹的死,你们两个的关系非常不好,但据我观察,曹律可以说不屑于同你这样的小人物动手,但他那一帮心腹可不一定了,”他看眼安静的庞邈,快速地避开视线,起身走到船舷边,眺望浩浩汤汤的江水,“他们总有的人不会容忍你在市井里造谣,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对你动手,为什么呢?因为你们糟糕的关系只是装出来的。
“其实如果你早一点和我解释那日为何在金宝楼,也许我就信了,不会对别人提起一字半句,可惜你来迟了,所以说今时今日的境地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那时候,圣上已经在寻找曹律的弱点,你的异常成为圣上对付曹律的方法之一。但光有猜测无用,得有事实证据,恰巧这时机会来了,你救下大皇子殿下,圣上以打赏的名义赏了你一些,你还记得有什么东西吗?”
庞邈回想起那盒礼物,“笔墨砚台,还有……一盒香丸。”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来了。
有一天他摔倒在曹律的官服上,觉察到衣服上的气味不对劲,可是后来因为流鼻血,忘了这茬。难道是那盒香丸……
策长殊看他脸色变得更苍白,应道:“对,就是那盒香丸。圣上命人在香丸里特别加了些料,一般人难以闻到,这一盒香丸圣上从未赏赐给曹律。可是有一天,圣上从曹律的衣服上闻到这股香气。”
庞邈的手指微微颤抖,圣上为了对付曹律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得到证实的时候,仍然令人意外啊……”策长殊对着江面伸了个懒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时就认为你和曹律的关系并非兄长和妹夫那么简单,你们为何短短时日内能亲密至此呢?让高高在上的曹大将军偷偷摸摸的出入庞家,进出你的卧房,甚至那股气味持续了很久。圣上认为……嫁入曹家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对么?”
庞邈不置可否,策长殊说到这份上了,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
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再在人前否认自己和曹律的关系。
策长殊无事可做,无聊到玩起衣带,始终不再看庞邈一眼。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单纯的觉得可惜,却不会下不去手。
曹律是曹家的顶梁柱,只要曹律不在了,曹峥年老无用,曹家也差不多完蛋了。那时候,便是赵家开始真正的崛起,为了依附的赵家,他什么都可以狠得下,说到底圣上今后信任的只有赵罗两家而已。
“后来你每一次找我,都是为了打探我和曹律吗?”庞邈忽地问道。
涛涛江波映在策长殊深沉的眼眸里,他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嘴角滑过讥讽的笑意,“是的。”
庞邈幽幽叹息:“看来我这辈子,还是交到一个不值得交的朋友。”
策长殊怔了怔,没有再开口。
四日后,天色阴沉沉的,大朵大朵的乌云堆积在天空,明明快到晌午了,但看着仍像是清晨,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江上的风浪也大,甲板上的东西横七竖八的歪倒在地,随着船只的摇晃左右滑动。
庞邈侧耳凝听着动静,身边难得没人,椅子被牢固的绑缚在柱子上,船只晃动对他并没太大的影响。
良久,他听见外面传来策长殊大声的叫喊:“快到码头了。”
庞邈缓缓的睁开眼睛,因为乌云的遮挡,光线对他来说不太刺眼,透过敞开的窗户,只见尽是一片水色,分不清天与地。江风迎面吹来,在窗口呼呼作响,案上的纸张被吹得如蝴蝶般四下飘零。
他的机会也来了。
第136章 生死一线
机会只有一次,在下船的时候。
为了下船,策长殊他们一定会暂时解开绳索。船梯倾斜陡长而狭窄,走到一半,他趁别人放松警惕,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被“风”吹下船梯,栽进水里。如此就算失败了,也可以说是身体不适造成的,反正他确实有病……
很快,船靠岸了,甲板上热闹起来,有人来解他脚上的束缚,一边不厌其烦的说着威胁的话语。
庞邈一一应了,在那人背对着时吐了吐舌头。
“好了,我们走。”那人晃动手里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庞邈虎着脸,不满的抗议道:“我又不是狗,为什么拿条链子牵着我?”
那人声音比他更大,“还不是怕你耍滑头?呵呵,你要是敢不老实,我立刻拿绳子勒死你。”
庞邈昂着头,不屈不饶,“你们一会儿就要取我小命了,临死前给点尊严行不行?”
“呵呵。”那人继续把锁链摇的响个不停,满是讥嘲的笑道:“都要死了还讲什么尊严呀?你可别逼得老子现在就动手杀你。”
庞邈咽下口唾沫,坚持道:“正是因为将死,才希望能死的体面点。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把你像条狗似的扔到荒野里,然后乱刀砍死了你愿意?”
那人耸肩,反驳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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