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澜自十年前打出夏与语冰双生名剑,获得名匠之名衣锦还乡後,近十年来刀剑打了不少,虽是质形上乘,却都不是什麽用心之作。
美其名为第一铸剑师,宫中人都知道他的难搞,自然不去找他铸剑,管他的刀剑铸出来懂飞天也好,拥有他作品之人是少之又少。他除了日夜设计图纸去博得嚣狄长流青睬,失望後晚晚借酒消愁外,就只乐於打菜刀、工刀给剑场附近相熟的叔婶伯父。
只怕他再铸不出别出心裁之作,赢得几回名声,不久就连第一铸剑师之名也保不住了。
他那张大刀的图纸再按比例缩小五倍来打,如此极需心思技术的铸作,不赢得别人赞叹也难。
燕端顾这般护他的心思,韬虹即使不明点、祁澜自然是懂的。
不然依燕端顾的强迫法,他一个受不住还不发疯扑上去咬?
祁澜嘴上抱怨两三回,心里却有底。
「搞不好嚣狄军没进宫来。」
嚣狄军的公事一向繁忙,照理说祁澜不可能如此频繁地见到嚣狄长流,但嚣狄长流是个不止军情,连在政治也野心不少的角色,所以也算祁澜的运数,之前三天两头就在宫中碰上。
「你别触我的楣头!」
为怕真的见不到嚣狄长流,进宫是白走一趟,祁澜急急加快脚步。
既非上朝时间更非皇军掉换岗的时间,宫中无大事是平日光景,走廊上冷冷清清,祁澜都快一个按捺不住就跑起来。
他急,韬虹更是急急跟上。
走廊拐弯处,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看他浮浮躁躁,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祁澜管不了如此多,对素未谋面的人更是不用给面子,不让路也没有缓速的就急走过去……
擦身而过之际,祁澜隐隐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痛哼,他也没有理会,反正也不是他撞到人。
过了人,正打算全速冲刺,韬虹的声音又响起,「祁澜……」
祁澜没那个好气去理会他,他越想就越有预感今天是找不著长流,自是心慌,三步拚两步跑。
「等下再说!」
「祁澜……祁澜!」韬虹的声音带著些颤,然後又似被吓到般加大了声量,「祁澜!」
祁澜意识到身边的韬虹不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疑惑转头,「怎麽?」
前所未见,韬虹脸色发青──如果剑魂的脸色也会发青的话,总之,他的脸色非常地糟糕,随时昏厥过去的模样。「我……我撞到人了……」
「那还不快逃!」祁澜受不了的大叫一声,撞到人当然是第一时间逃了还用得著问吗!
韬虹竟然也把他叫停下来!等下别人回头来算帐该如何是好,刚刚那男子横看直看也非善类,肯定是恶霸一名,而他竟然把主子也拖下水来了……
韬虹给他一吼,反而镇定了心神,他脸色一凝,握紧拳头对他吼回去,「我说,我撞到人了!」
十年不逢一『吼』,祁澜不可置信地怔了好一会儿,然後开始气抖。
喔喔,好样的!他凶他!他竟然学那只笨虫来凶他了!养他十年供书教学唯独是不供血的臭儿子,现在反过来吼他!
白养了、白养了,反了、反了!
「反正我现在要去找长流,你喜欢的就回去道歉吧!撞到人的是你,又不是……」
「……我。」祁澜跟韬虹一样张圆了嘴巴,脸上血色尽失。
「啊────!」祁澜刹那脑袋空白一片,只懂指著韬虹大叫。
韬虹刚刚说些什麽?他说他、撞、到、人、了!
祁澜的喉头滚动一下,脚跟一转,就回头狂跑。
两道背影,稍後一些的是一个少年,少年肩上搭著一只黑鸟……
黑鸟适时地转过脖子,那双眼,彷佛闪动著笑意般盯著他们。
像被刚刚一声响遍走廊的大叫惊动,鸟儿一下振翅,两翼展开,腾飞──
看在祁澜眼内,却是一名年轻男子,霍地张展了几乎覆盖走廊的黑色翅膀……
侧脸,向他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他跟熹舞与春魉的相遇。
第三章
这种感觉多似曾相识。
祁澜呆然看著眼前的黑鸟,脑海浮现的却是夏与语冰的背影。
此刻的震憾却比以往更大。
黑鸟无端展翅,飞离他的肩膀,少年疑惑地问一句,「春魉?」
「有食物送上门来了。」春魉勾起别有深意的笑,直盯著浮於半空的小剑魂看。
拥有阴阳眼的人世上何止几万,他非一般小魔小妖,其实可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凡人瞧见,不过他没有。今个儿遇上的魂只有十年道行,他的主人也法力簿弱,不值一提。
这样的小点还不够他塞牙缝,自是不用隐藏。
「可以吃吗?」黑鸟牢贴准确的飞回他肩上,鸟嘴没有开合,形体却是发声了。
「不可以。」男孩答得快而冷硬,春魉是多此一问。
他刚经过的时候,也知道是撞到那只鲁莽的剑魂了,不过没多加理会。
反之,那只剑魂和他的主人,瞧见春魉不止不回避还迎上前来了,可真不怕死。
春魉从鼻子轻哼一声,这只剑魂的颜色真丑,不过十年修行,还是混淆的灰灰黑黑,「看上去也不好吃。」
他们无声交谈几句後,祁澜已发呆完毕,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只说了一个字,还没抓得著少年,眼前突地出现一只手臂把他拦下。
「无礼之徒,在宫廷走廊奔跑也就算了,还无端疯叫,要我叫皇军把你抓下吗!?」
祁澜整副心思放於少年与鸟儿身上,完全没有留意这男子,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看清了他。
男子看来跟他差不多年纪,倒三角的脸型配上一双细长眼,很有狐鼠之辈的感觉,光看就知道非善类。
「你谁?」祁澜想也没想,一句脱口而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脑子有点坏,不中用了,也就索性不操劳。
被他没神经的话气得打抖,男子狠狠咬牙,「有眼不识泰山,堂堂中书大人李道月也不认识?看来你的官途有限,你是什麽贱职了?」
什麽官途有限没限的,那些文皱皱的语句官腔,祁澜有听没有想去懂,那些下马威自然也没有领受,「剑匠。」
剑匠?李道月听罢,没有隐下轻蔑笑意。
区区剑师,职位说高不高,只对武官来说有用,置於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哼,剑匠就可以在走廊上疯叫?你若惊扰到我……」
「他叫什麽名字?怎麽会在宫中?」祁澜没那个耐性听他废话,双眸紧紧锁著少年,没有放松。
少年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澄澈的褐眸迎视他。
倒是春魉看这小剑匠挺有趣的,笑了起来。
「他叫什麽名字也不干你的事,他是我新纳的下属,还是说,你也想来当我的下属?」
李道月对他三番四次的无礼感到不是滋味。
话音才刚下,浮在半空中的春魉故意作对,勾起嘴角,「喂,小子,他叫熹舞。」
祁澜看看李道月,再看看春魉,悟了,走廊上三人,只有李道月瞧不见也听不著魔物妖魂。
这麽一来,他更下定决心了。
韬虹看他的表情,将他的心思猜出七八,「祁澜,别惹麻烦……」
祁澜在宫中已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当剑师之前的流言满天飞,几乎就将他不堪的过往全挖出来了。
现下去招惹宫中人,只会令自己受伤。
祁澜彷佛没听见韬虹的劝阻,他伸出手,有点想触碰又有点害怕触碰,结果就凝在少年的眼前,「你的眸……是天生的吗?」
熹舞为他突来的问句怔了怔,他抬起褐眸,看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他这问题的陌生人。
「天生的。」
李道月炫耀般插言,「他的眸色当然是天生的,不然谁能把自己的眸色弄成如此怪异?他这种怪眸,只有在宫中才能有作为。」
依熹舞那双怪眸,在民间只会被当成是不祥儿,天天被父母虐打,被打死也只能怪自己。
可进宫就不同了,皇亲贵族们总是贪鲜,他那双褐眸会是最佳卖点。
李道月担任挑人进宫的事宜,早早就挑上被父母卖进宫中的熹舞,之後要纳为己用或是把他献给王子公主都百利而无一害,他稳赚的。
祁澜听罢,什麽也没说,只是在沈默中将熹舞的衣袖子向上轻揭。
果然。熹舞的手臂满是红痕瘀青,被虐打的痕迹。
祁澜咬紧著下唇,有点儿鼻酸感概,他从这男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最知道他心意的韬虹,有点想劝阻,却又因为最能体贴他的思绪,所以欲言又止。
有些伤害委屈,祁澜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无端接受到祁澜的瞪视,李道月急忙否认,「你这是什麽眼神?他身上的伤全被他那双乡野父母打成!」
祁澜把熹舞的衣袖子放下来,将衣袖子整理得牢牢当当,低著脸轻声一句,「我要他。」
「什麽?」
「我说,我要了他。你开个条件。」
不过一个九、十岁的孩儿,已受这麽多的委屈,眼前这个李道月又看都不似会善待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