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越来越野了你,不是十年前就知道你要送给长流!现在才埋怨我!」
他说这个韬虹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倔,头一两年要进宫去都是二话不说,安安静静地,果然与那只笨虫多相处,性子就野起来了。
「你跟著我是有什麽作为?我不过是为你寻个好主子,让你可以见识一下世界、让你战场杀敌好得名剑威名,你不屑要了、你不想要了!难不成你要整天留在剑场中等我死!说的可是七八十年的事啊,我告诉你可别怕了,祁家的人都是硬骨头,苦也苦不死、折腾也折腾不死,很耐活的!你怕了吧?」
韬虹把脸侧过来,看著激动得脸色潮红的祁澜,缓慢一句,「如果我说不怕,你就让我留?」
口头上说为他好,为他将来的七八十年打算,其实祁澜可以什麽都不必说,他真的不用对死物多说些什麽,但他说了。
韬虹真不知道该感动於他的丁点在乎,还是恨他的欲盖弥彰。
祁澜一下语塞,拳头握了又放,似是没预到向来乖顺的韬虹会有此一堵。「你……」
想说话了,又给韬虹打断,他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人流,「你怕的是没能把我给送出去。」
他去著紧任何一个人都比祁澜来得值得,偏偏又真的害怕不能伴他那七八十年时光,害怕祁澜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死去。
「也不是生离死别,以後多的是相见机会,你这小子恼父亲了!」
祁澜嘿嘿笑两声,笑得无比地甜,彷佛刚刚的冲突是假像般,迳自解释韬虹的不快。
「别挂著我,以後你有空就去砍些硬东西,铁啊钢的,把自己弄得坑坑洞洞!那长流找我来补,你就常见我了,还可以回剑场去;要是不能,顶多我不时就带语冰与虫虫来嚣狄府找你,让你们聚聚旧……」
韬虹多想以双手掩上耳朵,最後还是用力闭上了双眸。
他要是能,就把自己整把都化碎,乾乾净净地自毁,不用惦挂著谁人。
祁澜说著说著,又觉得马车内只有自己的声音,空洞得吓人,他的声音渐说渐悄,最後没再说下去,也学著韬虹望出窗外。
良久,马车驶进宫中去,祁澜把布包拉开,想要拿出令牌,第一眼就见著了韬虹剑。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著剑鞘,仔仔细细滑过每处花纹。
韬虹感到一股异样感滑过心头,同时又开始发痛,越来越痛,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祁澜在心痛。毫无疑问地他也要受上百倍痛楚。
硬忍著这如突发病的狠狠揪痛,韬虹看向祁澜,浏海低低地看不清他的表情。
祁澜抚著剑鞘、护环剑柄无一遗漏,他想起初画韬虹的图纸之时,「我也是……花了很重的花思才把你画出来、打造出来的……我图纸修改了过百次你又知道了?」
刀剑从设计到完全打造出来要上千日子,他那时不分日夜地画整图纸、冒险上战场收集材料,还捱过了很多很多的苦才能把韬虹剑打造出来。
为了嚣狄长流能拥有一件他的东西,为了让他上战场的时候有所保护,他是费了多久的时间、多少的心思去咬牙完成韬虹,那是他打的第三把剑,不同於任何意义。
就是打出了韬虹,他才有决心一路往铸剑师发展,不然他本打算吐气扬眉了一番,风光地回祁家铸剑场就罢了。
「你陪过我上战场了?还是你知道我打造你的苦?我不过是想赠长流最有价值的剑,你跟我相处十年了,不是亲人也是朋友……怎麽就连我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让……」
「你以为我被长流三番四次地拒绝,我很好受?我也很难过……我连作梦都想长流有收下我赠的剑,有跟我笑,我不过想这样而已呀!我也只有打剑比较本事……只不过想为他做些什麽,我等他这句谢等十年了……」
韬虹把头仰高,紧紧咬著下唇。「祁澜……」
祁澜给予的心痛越来越剧,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让他觉得心胸有被打开一个大洞的错觉。
祁澜没在说话了。
他一直等,等到痛楚开始有点舒缓了,韬虹仰高著脸,突地,有些什麽撃在手背上。
他抬起手背想要凑近眼前看,却连续两三下击落,手背滑下几许水珠。水,是从他下巴滴下的。
韬虹疑惑,以指尖抹脸,竟是比平常更冰凉的触感。
他张开的眼眶间,一滴又一滴的泪,自有意识地滚下,彷佛忘了关上的水栓。
韬虹看向祁澜,他的脸垂得低低,泪滴答撃在剑鞘上。这就是哭,祁澜的泪竟也会自他眼眶滚出。
「别哭……」看这疯子天天疯笑,哭却是十年不逢一趟。
夏说人类有的表情,他愿与不愿也总会学上,却没告诉他,人类哭的条件是先要心痛到彷佛要快死,而哭的模样也是如此教他不忍。
「甭哭了。你不是教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些年来,韬虹都很想很想触碰实物,却从没像此刻般想拥抱他。这疯子要哭便哭,不用预告。「可能就这次他会把我收下。」
「你给我闭嘴,你老子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呀,现在我哭也不准了……」
就不知道是谁惹他哭的!
祁澜猛地仰脸,什麽泪啊鼻涕的糊成一团,表情说有多丑就多丑。是韬虹看过最丑的模样。
「我一想起长流冷冷淡淡的,就很怕去找他,都是你这臭儿子害的……可恶,如果我能长得漂亮点,即使长流没喜欢上我至少也会和我上床呀……为什麽我的眼晴不能再大点……」
祁澜开始抱怨起别的东西来,胡言乱语,激愤地用拳头狠打著椅,吓著了车夫赶紧请他别再破坏。
「哈哈……」
泪像任意挥霍的水,顺著轮廓滑下,韬虹没有在意,反而被他的说词逗笑了,笑得欢快。
他何尝不是怨自己生不为人类,如果他能变为人类,必先把祁澜绑在床上强占了个遍,看他还怎去找嚣狄长流。
原来,他与祁澜的脑子构造没分别,都是日夜想著这些东西。
哈,他真不愧为他所打造最精细的剑,连思想也一并继承了。
祁澜很久以前就对他说,当你很想要、很想要一样东西时,是会想得连心也疼痛。其实,他一直而来也没告诉祁澜,他最是明白这痛。
同样是很想要一种不可能的东西,祁澜花了半辈子去痛苦,他也要花去七八十年来痛苦,还有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来思念。
此时此刻,就知道祁澜与他是夥伴、是战友,是处境最为相同最为贴近的两个。
他们都卑微,无分父子、主仆的地位,他们在同一个战场中都是败者。
突然就觉得,即使这次真被祁澜送成,也再没所谓。祁澜是真的没有为了一把将赠的剑而泣,他是为了送不出去而哭,呵,可笑。
明是让人痛心疾首的事,让他们二人又哭又笑得很诡异,再不沈重如昔,根本是脑袋不正常。
「不愧为我生出来的儿子,连哭著笑这样高难度的表情也很好看!」祁澜在马车内突然又哭又笑,把车夫吓了个半死,还有心情去调戏他。
「这是你的泪,不是我的。」韬虹用手背抹过泪痕,然後微笑,笑弯了泪眸。
光照进车窗,穿透韬虹的身体覆盖在他身上,那一刻,笑中带泪的韬虹彷佛会发光,把他包围在无懈可撃的保护膜之下。现在,他连一点心痛也没了。
光令泪痕变得亮,韬虹深刻的轮廓,自然得前所未有的笑意……有种压倒性的魅力把祁澜抓住,无法动弹,只懂凝视他。
「我真正哭的模样,你没看过。」
祁澜疑惑,韬虹学会笑已有不短时日,怎麽他从没发觉祁澜的笑带著哀伤。
哀伤何来?直至此刻,他才稍为弄懂自己总觉得他笑的不自然,是何种原因。
直至此刻。
***
「你想去那里,祁剑师?」
话音刚下,祁澜整个人已差不多被吊起。
「顾哥哥,你的事也没有多赶急,你行行好让我去找一找长流……」
祁澜被逮个正著,只好赔著笑脸,脖子一点点的向後转。
他朝韬虹瞪去一眼,韬虹一定有看到燕端顾来抓,却不告诉他。养这臭儿子还真是白养了!
燕端顾没那个耐性,两根指抓著他的衣领,便大步大步向後拖走,「今个儿找你进宫的是我!要去找姓嚣狄的,没门儿!」
他看今天公事不密,挺閒的,就请祁澜进宫来。
岂料他上午差人去请祁澜进宫,这混蛋给他拖磨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出现。
「不……其实我打算去找你,不过我迷路了……」
「我找你进宫来,不是閒著没事干要跟你玩抓鬼的!」
明是有人来通报祁澜已进宫,他差不多找遍宫中上下每一角落就是抓不到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是去找姓嚣狄的!
更绝的还是,他去问车夫,车夫竟一脸惊惶地告诉他,祁澜自个儿在车中又哭又笑然後破坏车厢,把人给吓了个半死。
这疯子是没一天不疯就浑身发痒了!即使他知道祁澜与他的亲亲剑魂相处得极度融洽,可也没必要在人前大派甜蜜吧!「你就不可以找一次进宫来不玩抓鬼!?这是最後一次了,姓祁的,下次我可不再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