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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 [精校出版] (苇/蜃楼)


  嚣狄长流给的伤害,近乎要把他遗弃。
  「小剑魂,你主子是怎麽回事?」春魉挨近韬虹,一手就搭上他的肩腑攀熟络,反正之後也是一家了,早点攀熟没坏,「很迷恋那个长发男人喔?」
  韬虹静看著眼前画面,在彷似发光体的嚣狄长流身边,祁澜更显脆弱。
  让祁澜兴奋也好、受伤也好,除却那男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不是迷恋。」
  嚣狄长流的确无懈可撃,但祁澜也绝不是会为他的样貌与家世所迷倒的肤浅。
  光靠迷恋,支撑不了十年之久,比迷恋还要更迷恋,更深的一种意义。
  没有嚣狄长流的出现,也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为送赠嚣狄长流而打造,却给一口回绝,之後祁澜学乖了,先画图纸让他挑,挑好再动工。
  祁澜最不该的,是把他对这男人的情爱,硬生生的打在他的身上,一锤一敲,都刻了在他骨上心间;那一点一滴,前事回忆、那时痴情。
  他未识哭笑,未识心痛欢乐,就先识得祁澜,就先恋上了祁澜。
  所以比起爱他,有时韬虹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恨他。
  祁澜这个人只会为嚣狄长流伟大。
  ***
  那剑,正收势。手收至胸前,水珠蓦地滴下,剑锋破开晶莹。
  那边栏杆,枕在长臂上的头颅下滑,惊醒了浅息者。
  浅息被扰,夏的双眸眨动两下,忙不迭以手背去抹流出的口水……
  最近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或是风高气爽时,他总会陷入失神,无意识也无动作,似闭著眼发呆。
  他开始模仿人类的举动,睡觉,无梦却学起了另样东西──流口水。
  韬虹说他最近很可怕,不时嘴巴张大,口水流得像瀑布……
  他象徵式的抹嘴巴,抹了几下却没有湿意,正奇怪,就看见眼前正在舞剑的语冰停了剑,剑锋悬著水珠,阳光映照下彷佛某种宝石。
  语冰凝视著滴答剑上的泪,表情平静,只带了些许疑惑。
  看著满脸泪痕的语冰,夏也立即弄懂了脸上的湿意是什麽回事,他摸上流不断的泪液,「不是吧?他又来了……」
  「今天第二次了耶!」也不费力去抹泪,夏跳下栏杆鬼吼鬼叫。
  祁澜是在宫中遇到什麽天摇地动的大事了?
  天塌下来还在傻笑的那个笨蛋,今天一连哭两次了!之前一次害他与语冰都心痛得差点双双自尽,这次肯定又来了!
  夏越想越觉得祁澜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而他自己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魂,被害得惨绝魂寰!
  一阵埋怨发疯过後,他却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蹲下身抱头,等待那爆发的心痛来临,把他折腾得惨兮兮。
  「他肯定是见到嚣狄长流了……」
  语冰还没说完,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掳获了他们,已经连说话也不能了。
  指尖一颤,握不牢的语冰剑下地,锵一声地深插入土。他连控剑入鞘都来不及做。
  他们不是人类,没有肉体只有魂魄。
  魂魄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祁澜的情绪像只无形大手,翻手云覆手雨,把他们紧紧握在掌心,苦与乐都强上百倍。
  此刻,祁澜正不断收紧这只掌,几乎把他们硬生生掐碎。
  夏的双眸没有焦点,眼前只盈满泥土的浊黄,他的泪流得猛,点点滴滴把土变了深色。
  「嗄、嗄……嗄、嗄……」他紧揪著心口,喘著气,但节奏开始失控。
  他痛到想大叫,这种本不该是他受的痛,让他想杀人、想把祁澜撕成碎片!
  「祁澜、祁澜……你回来就到你好受……」
  祁澜识相今晚就别回剑场,不然就别怪他不留情面,把他咬扯成十六份!
  稍能习惯那心口破洞般的烫痛,夏抬头,想看看语冰的情况……
  只见那抹白,撑著剑勉强站立,被阳光穿过的身躯更显得透明。
  然後,语冰在他面前倒下了。
  「语冰!」夏顾不得任何,他冲过去把语冰抱起,惊见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
  他的眼神涣散,长睫凝住的水珠、不断滚落,即使夏没见过此同伴比此刻脆弱,但语冰还是举起一手,推拒著他的怀抱。「别碰……」
  反正他们再怎麽痛、怎麽难受也还是不会灰飞烟灭,笨虫的著急表情压根儿搞错对像了吧?
  「我也不是很想管你!不想给我碰的话,你就别一副快魂飞魄散的模样在我眼前晃!」
  夏不管他的抗议,一把抓起他就大步走回祁澜的房,把他甩上床。
  即使这样也不会令他好一点,至少在视觉效果上,语冰躺在床上是让夏安心很多了。他看祁澜每趁发病头痛身痒蚊叮虫咬,韬虹都迫他躺床。
  如果语冰不是连爬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夏毫不怀疑这恶魂会狠狠踹他一脚,再控剑对他行浚迟之刑。
  「我的辈份比你大,你乖乖听我的就对了!」
  「你……又……知道了?」语冰揪著胸口,咬著下唇,真有点快魂魄散尽的错觉。
  「祁澜记起了,他跟我说,是先打造我、再打造你的!所以我辈份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夏哥还差不多!」
  「说谎。」祁澜那一晚是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打出他们来,连谁先打谁後打也分不清,弄了这麽多年还是没记起来,现在这只虫自以为是一两句,他可不信。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哇!」
  相连到天边的句子还没说完,背部传来猛击,令玻虫整个身子弯成完美弧型。
  他知道语冰把插在外头的剑叫回来兼『很不小心』地撃中他了。
  身心疲劳的语冰仍是半点没留情,夏虫痛到眼泪更是喷成喷泉了。
  「小人!」
  「我不是人。」
  ……也对。
  ***
  心很痛,很无聊。
  把语冰硬是推过一点,夏半坐在床上,挨著榻、四周寂静无声。
  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几刻钟,而祁澜的心痛断续。
  他不知道身旁的语冰有没有睡下,而其实他连语冰懂不懂睡也不知道。
  睡眠是他近来才习回来的,看来语冰还未赶得上他的进度。应该说,语冰从没有赶上过他的进度。
  剑身是他们的实体,而祁澜在打造他的时候似乎特别仁慈,不过打成了想要的形状。
  很痛,可是还可以。
  那是粗胚的锉磨,他在打语冰的时候,也不知是那根神经出问题,反覆打磨到粗胚几乎没断掉,他疯狂地磨,磨到语冰只剩簿簿一层为止。
  语冰就在他身旁,被快将魂飞魄散的庞大恐惧所压迫,也被那种极致的痛苦迫得双眸瞪大、浑身打颤,透明到几乎看不到。
  夏忘了,那时他有一刹控制不了,想一剑刺死祁澜。也许他有过这样的念头,忘了。
  忘记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忘记是人类的权利,那表示他们更接近人类一步。
  但他始终忘不了,语冰那时痛苦害怕的模样。
  语冰被打磨成软剑,比世上任何软剑都要簿却坚韧,他却很肯定那时侯,祁澜是想把语冰弄断。
  直到现在,他看著语冰剑柔韧地伸展、弯曲,有时也会突然害怕剑身会断。
  语冰比他更为脆弱,也对痛楚格外敏感,打磨成形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疼痛,语冰也确信以後没任何事能超越。
  好些时候,夏怀疑自己是恨著祁澜的,正如祁澜表现得很明显般。
  「语冰,你还记得祁澜带我们面圣那次吗……」
  语冰没吭声,直到夏以为他真是睡下了,他才应句,「你是在讽刺我,还没学起忘记吗?」
  夏笑了,耸肩轻笑然後转为大笑。他的竞争心理是要重到什麽样的地步啊?
  既然语冰是如此认定他的,他也不介意当他的上进动力。他摸乱语冰的银白长发,「放心,我变成人类以後一定回来接你。」
  夏天绿郁的林野,对上冬季泛紫的冰晶。
  绿眸对紫眸,互相把对方拉进回忆漩涡里头。
  发色、眸色、性格再怎样不相似。那一模一样的脸孔,那体内流动的,仍是同一块铁石的双生,他即使忘了所有,也不会忘了语冰。
  同样,他们一同把祁澜捧上名匠的荣耀,怎会忘记得了……
  那年,祁澜十七。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疯子与两柄剑,与那一点不渺少的欲望。
  他们无疑是祁澜全身上下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没错,那时候祁澜比乞丐还更卑贱,两柄剑比一个人更具价值。
  祁澜把他们打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恨。
  无止无尽的、他体内那把火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炉,却是永远没有扑灭的一天。
  祁澜这把火再烧上脑袋,肯定就是整个坏透透了。他恨,每日每刻每分都恨,都记著祁家的人把他毒打,他们的丑陋嘴脸。
  他想要报复,想以这双差点被打断的手,证明自己的能耐,他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回祁家铸剑场,谁把他赶走,他就要谁感恩载德地奉承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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