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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 [精校出版] (苇/蜃楼)


  祁澜伏於地上,凝视那舞动的身影,彷被十多光蝶高低围绕,双剑的兴奋颤动没有止息过。
  双剑在叫嚣,与生俱来的本能在狂啸。
  夏与语冰与影,拚命地在相互狂舞,在夜色中画出流光,印在眼皮上。那是他们出生而来首次,真正地被人握在手中挥动。
  祁澜知道,他们的心跳得有多快,只因他的心也跳得如脱绳疆马般,都疼了。
  青年在舞剑,他轻巧跳转、他霍地回身、他叠步前走、他猛地急退,都是美。
  甚至,他可以看见青年勾著唇,长发飞扬,在半空蒙上淡金,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华之下。
  他的心跳一直催迫,催著他去做什麽也不知道。
  他任由自己被感动缠上心间,再缓缓的勒紧心脏,几乎窒息。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他。数十银蝶流过身上,以手去抓亦是虚无,让他想起剑场的炉间流萤……
  泪慢慢地爬满一脸,眸中的身影化成模糊光点,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他就在此刻才有真的进宫了的感觉,也就在此刹那,进宫与否都不再重要。
  这就是皇宫,有拚命想挤进来争名夺利的人、有天生就该在这儿叱吒风云的人、也有日夜盼著逃离的人。而他,就在这里。
  他竟然,现在就在宫中。
  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得见彷似少年的声音,「老天!」
  「长流你到底做了什麽!老天爷,别告诉我你发酒疯真的去砍人了!」
  「去找人叫皇军副将!快!找人去叫燕端顾……」
  就在那晚,他被俘虏了、那人是为他降临的神祗。只有宫门上的血污证明那不是梦。
  即使之後他知道,嚣狄长流不止是他的,还是上万人的神祗。
  如果没有嚣狄长流,就没有今天的他。
  夏与语冰想当人类,他却,愿当长流手上双剑。
  这个念头冒出时,他也回不去了。
  ***
  这天,如过去他遇上长流的任何一天。
  他带上韬虹、带上画了好几个月的图纸,为求博他一笑。
  「虽然最满意的那把大刀给燕端顾抢了,但如果你说想要,我怎样也会去抢回来!你先看看我画的这把剑,跟繁世浮生很像可是剑身有分别,剑柄没有改动到,你应该会用得惯……」
  「祁澜,我的大婚贺礼,可以请你送把剑吗?」
  过去与现在与全部,都被这句毁了。
  毁了个一乾二净。
  祁澜双手抓著的图纸,再也抓不牢,被风一扬,散开白雨。
  他怔怔地站著,如尊被切线的扯线木偶,微微张开的唇,没了声音。
  紫未显然也被这句吓得目瞪口呆,他看著自家主子,再看看祁澜深受打撃的表情,决定说些什麽,「长流……」
  嚣狄长流是他发誓效忠的主子没错,但祁澜也是懂了十年的好友。
  圣上这趟与紫寒国和亲,长流是考量过权势行益而答允,婚礼筹备在即不久会公怖天下,可在狂恋了他十年的祁澜面前,他好歹可以说的婉转点。
  祁澜迷恋他,几乎是全宫上下皆知的事了。
  当初,长流发酒疯,听到有人敲宫门就去开(有够蠢,但他不敢在长流面前笑),然後把祁澜弄得要死不活差点横尸在殿外。
  也许出自歉意、也许是真的赏识,在祁澜被皇军抓住要扔出宫外之前,他亲自向圣上荐了双剑。然而,祁澜对长流的绝不止感激之心。
  本就对权倾朝野的嚣狄家有所忌畏,娆罗飒自是应允,就这,祁澜当上宫廷铸剑师,十七岁的祁澜带著双剑,本是青嫩的年纪却毫无惧色,那模样教众人激赏。
  祁澜连一句『你刚说什麽』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听得太分明了。
  分明到他不需要长流再重覆,分明到他恨自己听得太分明。
  他应该搁下一个狠,跟他大叫『不可以』,但他就这样无法动弹,彷似被打下了冷牢,手脚冰冷,连心脏都快要结冰了。
  抓不牢的图纸被风刮走,吹出走廊之外,在半空中流离浪盪,跌下中央操场。
  如果他现在可以流下泪来,这情境必如戏曲子凄美。
  嚣狄长流给他们一个最动人如戏的开场,却给了个最糟的结尾。
  这男人不爱他。以後也绝不会爱他。
  即使他打了千万把剑,他也收下千万把,这男人还是对他连一丝丝爱恋也没有。
  当上宫中第一铸剑师,是他前半生的意义。
  而这样痴恋著嚣狄长流,他坚信是後半生的意义,但现在不行了……
  就在嚣狄长流拣出喜帖子,要递给祁澜之时,紫未不忍心,一手按下红帖。
  轻声一句,「别。」
  嚣狄长流的俊眸一扫,迎上紫未的担忧。
  嚣狄长流的眸光几乎要把他冻结,但滕紫未没有让也没有松手。
  他知道长流的心思,他可以容忍的就仁慈足足十年,但既然要断,他要断得一乾二净。
  但长流不知道他这样做,更是残酷。
  始料未及的是,祁澜被那红札痛了眼,仍举起手把帖接过去。
  滕紫未也不是不知道他脑子失常,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嘭一声转身就跳下去操场,摔个粉身碎骨,「祁澜……」
  「紫未。」
  正迎前一步,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身後声音让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跟随嚣狄长流。
  只来得及留下这句,「别想太多。」
  离开的靴声,很响,就如那天白石地上舞蹈的拍子。
  祁澜一手紧紧握著红帖,眼睛在看,却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麽。
  韬虹在他的掌心微微震动,彷佛安慰,但他只觉得手指被冰冻了,弯曲一下会断掉。
  握不牢,韬虹剑『喀』一声掉下云石地,他以两手去紧抓著帖。
  他在遇上时就知道了,他与嚣狄长流站的压根儿不是同一个世界。
  红纸上,哒的化开无色湿圈,他吸吸鼻子,忍下了哽咽……
  「哭吧。」春魉看他要哭不哭在死忍,实在不明白,那长发男人都走了,哭得多大声也不丢脸。
  祁澜笑了两声,嚐到苦味,「哈哈……回剑场的时候,夏又会骂我呢……」
  「有我在,谁敢骂。」
  韬虹在他身前,脸颊挂了一行泪,祁澜下意识地伸手要替他抹……
  手才伸出,还没碰到,手臂却是颤颤地在半空中垂下。他滑坐下去、把脸埋在膝间,「早知道……呜……就不进宫来了,死小顾……」
  他抓著红帖,手背搁在冷冰地上。在清清冷冷的走廊,痛哭失声。
  ***
  「澜少爷,辛苦了。」
  「澜少爷,进宫辛苦了,请歇息。」
  「喂,你这个死疯子今天又疯什麽了!把我弄得痛死了你知道吗……」
  夏远远就看见韬虹他们回来了,才拉大嗓子在抱怨,兼想抽起剑把他好好教训……
  所有动作,在韬虹一记冷瞪下冻结。
  他不知有多久没看过韬虹如此可怕的模样了。
  语冰还虚弱地倚在门边,月光透过他的身躯,令他显得比平日更透明。
  他也没好气去制止不识时务的同伴,祁澜今天下午痛得如此厉害、肯定被伤很深,他竟然还如此没神经的去挑衅,且看韬虹怎整治他。
  夏给小小吓到,不敢吭声,只能看著祁澜双目泛红,一言不发,韬虹跟著他步回书房内。
  然後门扇沈默关上。
  「他怎麽了……」
  夏挠起双手、盘起双腿浮在半空,紧盯著那扇门。
  他是遇到什麽天灾人祸是要连哭两次啊?
  第一次还好,是可以忍受的痛感。
  第二次简直如海啸般袭来把语冰也弄倒了,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著。
  事实上,他也怕这痛会突然中断。祁澜再晚点回来的话,夏都要怀疑祁澜是不是被人用刀子给桶死了。
  正想跟语冰说个几句,却发现语冰的视线穿过他,落在他身後。
  夏转身过去,只见一个若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手上什麽也没带,肩上只搭了只黑鸟,一言不发地踏进剑场。
  「娃儿!?」
  夏的双目瞪大,不是吧!?
  祁澜三天两头挂在别人身上回来的场境,他见惯了,但今天疯得特别厉害,带回来的竟是黄毛小子?看来祁澜真疯得很彻底,拐带小童,还要是个神经有问题、不哭不闹跟人到处回家的小童!
  剑场是他与语冰、韬韬的地盘,一点也没有想分给这乳臭未乾的小子。
  加上那只黑不隆咚的东西,他是两份的不爽了!
  想闹祁澜,又怕韬韬的冷瞪,只好自己动手来赶走这两只误闯地盘的小东西。
  小童这麽刚巧就看向他的方向,略略地抬头。
  哈哈,还不是天助我也!哥哥一定会好好陪你玩的!
  夏弯下腰,就捡起一堆小石子,还要是缓慢的捡,故意搁在他眼前晃,好让他看见。
  男孩看到好几颗小石无端浚空飘浮,一定吓得哭爹喊娘,屎滚尿流的跑走吧!
  岂料,男孩顺著他的手势看向小石,静静地看,脸上表情连一丝讶异也没有。
  耶,该不会是吓呆了吧?夏咋舌,把小石晃得更厉害、更用力,几乎在半空中挥舞出图案来了。然後,男孩觉得逗趣般,微微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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