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董贤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饭菜上,跟王夫人说起菜式来,席间妙语连珠,欢声笑语不断。
虽然有些醉意,脑子还是清醒的,董贤见气氛恰好,便趁机问道:“阿贤有个问题困惑已久,想请干娘解惑。”
王夫人笑道:“什么问题能难得到阿贤?先说来听听,看干娘能不能帮得上忙。”
“干娘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不瞒干娘,阿贤现在的年纪,正是为国效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年轻人嘛,总是少不了一番雄心壮志。可是,该走哪条路子去拼搏,我心中却是有些犹豫不定。依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军营投军,但是……”董贤自嘲一笑,道:“依我自己的性格,我觉得还是读书来的好一些,干娘你怎么看?”
王昭一听他开口,便知道他要说从军的事情,早提起了精神专心听着。果不其然,董贤说的就是此事,然而却不直接点破,只旁敲侧击一番。这样一来,既能探清娘心中是怎么想的,又能避免直接跟她起冲突,确实是上策。
王夫人道:“合适不合适,只有去了才知道。天底下父母的心思都差不多,没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去军营,一方面是为了让你们出去见见世面,知道普通老百姓的难处,体会驻守边疆将士的辛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们好,让你们知道,多读书也不见得就是好事,纸上谈兵终究还是比不得亲身躬行。见识的多了,以后为人处事,做官办案自然就有经验了。”
“干娘说的,阿贤都知道,只是现在祖母久卧在床,阿贤怎么舍得离开。”董贤叹了口气道。
王夫人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王昭立即心虚的低下头,听她说道:“生老病死皆有命数,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命数到了,你就算守着又能怎么样?若是只留在家中为琐事劳累,整日里计较家长里短,何时才能光耀门楣?
董贤看了眼默默听着的王昭,道:“阿贤明白了。”
一时气氛有些压抑,王夫人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笑着对锦铃道:“端午节没有雄黄酒怎么行,丫头,你帮我去西街张记买坛雄黄酒。”
锦铃心思活跃,知道这是要避开她说些隐秘的话题,于是笑嘻嘻道:“夫人吩咐,锦铃马上就去。”
耳听着锦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董贤王昭两人各藏心事,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王夫人突然温和唤道:“昭儿。”
“娘,”王昭忙起身到她身边半跪,低着头道:“昭儿错了,不该误解娘的一番苦心。”
王夫人道:“这不怪你,是娘没跟你说清楚。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想要待在娘身边照顾娘。但是,娘也有自己的私心。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这么大了,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什么事?”王昭仰头看着她的姣好的面庞问道。
王夫人为他顺了顺衣衫,道:“其实你爹没有死。”
“没有死?那他是谁?这么多年怎么不来看我们?”王昭震惊之下一串问题脱口而出。
“他或许并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王夫人捋了捋额边的秀发,道:“当初也是我心高气傲,一念之差带着你离开,委屈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让你去从军,是想有一天你能够建立一番业绩,将来去找你爹时不至于让人看低。”
“娘,我爹叫什么?”王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王夫人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董贤假装打了个哈欠,道:“喝了些酒,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干娘你们慢慢聊。”说完起身推门出去,还顺手把门关好。
王夫人过了一会儿才道:“昭儿你过来。”
王昭听话的凑上前,听到她在耳边说的名字之后一脸不可置信道:“娘,怎么会是……”
“昭儿,”王夫人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娓娓道来:“娘当初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踏春游玩时碰到你爹,便与他私定终身。然而,等我有了身孕之后才发现他早已有了妻室,我不愿与人共享一夫,便决然离开他回到你外祖母家里。你爹多次来找我回去,我那时心高气傲,哪儿咽的下这口气?逼得急了,我就想带着你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你外祖父外祖母一生就只我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的紧。他们也曾劝过我,后来见我心意已决,索性变卖了家产同我一起搬到云阳来。再后来,他们相继去世,我因伤心过度伤了眼睛,我们家就渐渐没落下来。如今,你也大了,娘把这些告诉你,是想让你——”
“娘!”王昭打断她,道:“昭儿被娘含辛茹苦养大,怎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亲娘?娘时常教导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昭儿时刻记在心里,从不敢忘记,娘现在这么做,是要昭儿做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吗?”
王夫人叹了口气,半晌苦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跟娘年轻时候一样的脾性。娘让你去找你爹,并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娘的身子自己明白,要是哪天娘不在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有多辛苦娘清楚,所以娘想趁还在的时候看到你有个好的去处。这样,以后娘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得下了。”
“娘——”王昭扑进她怀里,道:“昭儿不要什么爹,只要娘就好了,娘要是放心不下,还有大哥……”
“昭儿!”王夫人严厉斥道,感到怀中之人猛然一颤,心中不忍,又温和道:“我知道阿贤是个好孩子,这两年他帮了我们不少。虽然他不放在心上,但是我们受人恩惠的,岂能不明白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就算是亲如兄弟,哥哥如此真心对待,你就没有想过要为他做些什么吗?”
王昭顿时愣了,回想起来,他确实没有为大哥做过什么。
王夫人见他有些犹豫,便道:“此事以后再说吧。阿贤在外面待了不少时辰,快去把他叫进来吧。”
王昭应了一声,起身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董贤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正睡得香甜,柔和的阳光透过层层梧桐叶落下来。
风吹叶动,点点光晕调皮的跳来跳去,映着董贤那张因醉酒而绯红的脸,王昭嘴角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笑容,回头道了句“大哥睡着了,我拿件衣服给他披上。”
王夫人点点头,王昭拿了件薄衫,轻手轻脚走过去细心为他披好,又看他睡的香甜,索性坐下侧着头专心看他的睡颜。
恰好锦铃回来,刚进去就兴高采烈嚷道:“雄黄酒来啦!”
王昭忙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锦铃看到他身边睡着的董贤,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好在董贤并没有醒来,脑袋在交叠的手臂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到月沉西山才悠悠醒来,一睁眼看到不是自己平时睡觉的地方,董贤一时有些茫然,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
耳边传来两声轻笑,董贤抬头,看到锦铃和王昭,脑子这才运转起来,也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有些赧然道:“我睡着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反正无事,大哥多睡会儿又何妨。”王昭嘴边挂着笑意道。
董贤接过锦铃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我送大哥。”董贤也不推辞,由着他送。
桂花酿的后劲果然大,即使睡了一觉,还是头轻脚重,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眼看着董府就在眼前,王昭道声告辞回去,董贤便强撑着自己往府里走去。
跨过大门,转过回廊,再穿过花园,耳听得锦铃一声惊呼,却是已经结结实实撞上了人。董贤捂着额头吸了口气,便忙低着头赔不是。
“哪里去了?一身酒气。”被撞的那人一开口,董贤便觉得头更疼了。勉强笑着抬头,恭敬喊道:“父亲。”
第九章
“哪里去了?一身酒气。”被撞的人一开口,董贤便觉得头更疼了。勉强笑着抬头,恭敬喊道:“父亲。”
董恭皱着眉道:“今日家宴上,老夫人等你许久,还不快去。”
董贤应声便走,董恭又道:“这几日哪都不要去,在家收拾一番,过段时间随我去长安。”
“长安?”董贤停住脚步,回头不解问,“去长安做什么?”
董恭冷声斥道:“整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哪有世家子弟的样子!若是到了长安,还是如此,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董贤忙低下头做出一副悔悟的样子,道:“孩儿知错了。”
董恭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再说话,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留下董贤站在那里,左思右想又是哪里得罪他了。说也奇怪,穿越成董贤到现在,两年多的时间,他这位名义上的亲生父亲跟他碰面并不多。然而每次碰面却都是沉着脸,总能找到理由大动肝火斥责他一番,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丁点小事,从来没有笑脸相迎过,导致董贤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锦铃提醒道:“少爷,去老夫人那里吗?”
董贤回神,闻了闻自己身上,问:“我身上的酒味重吗?”
锦铃如实点点头,道:“要不少爷先回去换件衣服再去老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