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恭闭着眼睛养神,道:“无碍,等到了长安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听着车轮轱辘轱辘前行的声音,董贤内心默默流血:今年绝对是他的霉运年,诸事不顺!
第十章
来到长安城的第二日,董贤便备了礼品去拜见太傅。
待通报完之后,董贤跟着下人走进大厅,看到上位处一个身着贵服的中年男子在低头喝茶,董贤心知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了,忙上前一步,深深一拜,恭恭敬敬道:“太傅。”
师丹闻声放下杯子,起身虚扶他一把,笑吟吟道:“世侄无须多礼,快请坐。”
董贤大大方方的在他下首坐了,师丹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果真是一表人材。世侄在长安住的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莫要跟我客气。”
董贤礼貌道:“一切都好,有劳太傅挂心了。”
师丹捋了捋胡子,笑道:“这就好。你初来乍到,若有不适也是常事,日子一久,自然就好了。陛下为人极是随和,你也不必慌张。若有什么做不来的地方,去找我便是。”
董贤忙起身又行一礼,谦敬道:“侄儿多谢太傅栽培。”说罢双手奉上带来的东西,道:“薄礼一份,还请太傅笑纳。”
师丹面色不悦道:“世侄这是何意?难道老夫引荐你入宫做官只是为了你的钱财不成?你这么做,也未免太小看老夫了。”
董贤不慌不忙解释道:“太傅误会了,这只是侄儿的一点心意,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侄儿闲暇时收集的一些前朝流传下来治国治世的书籍。侄儿资历浅薄不懂其中之谛,想到太傅学识渊博,便带来给太傅看看。”
师丹脸色稍缓,微微笑道:“世侄如此上进,老夫心中甚为宽慰。”
董贤暗暗吁了口气,摒弃锦铃拿的那些奇珍异物果然是明智之举,只要是文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傲气,即使在贫困潦倒之时,他们也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反而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高。
正是摸准了文人的这个脾性,董贤才笃定,自己选的东西一定会让太傅满意。看着眼前笑的温和的太傅,董贤知道,自己这次猜对了。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这便是董贤见到未央宫时的第一反应。未央宫由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宫殿台阁组成,由着宫人在前面带路,曲曲折折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廊,又经过多少宫殿,董贤才到了皇帝夏季所住的地方——清凉殿。
到了之后,董贤才发现,这个舍人是个什么性质的工作,平白点说,就是为皇帝报时辰的活。一般情况下,只要站在檐下报时就行了,并不需要进到殿里跟皇帝面对面说话;而且,一天会有几个人轮流值班,所以,想要见到皇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董贤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只要自己多留心注意点儿,避开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阳西斜,秋枫染霜,初雪落白,不知不觉已到年关,几个月来平静无事,董贤渐渐放下防备,不由大感轻松,再加上周绍张严二人几天前也来到了长安,故人相见分外亲热,每日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董贤觉得自己像是在阴沉的地底潜伏了数日突然活过来一般,心里豁然开朗明亮起来。
然而——
建平元年,大司空师丹上书,主张“务劝农桑,帅以节俭”,劝上限制豪强官僚役使奴婢。此举得到丞相孔光的支持,却遭到朝堂之上所有贵族官僚反对。外戚丁、傅子弟使人上书告丹,廷尉劾丹大不敬。九月,上策免师丹。师丹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缓,罢归。
朝堂上各方势力波涛暗涌,你争我斗,波及到宫内,也是人人自危。虽然董贤只是个宫里报时辰的小官,却也能察觉出宫人不同群体之间的明争暗斗,再想起师丹临走之前语重心长的那句话,
董贤不得不收起心思,小心谨慎起来。
这日值完班,董贤身心疲惫的回到家,由着锦绣捏着他的肩膀抱怨道:“少爷自从来到长安,越发瘦了,身上的骨头一摸一大把,少爷也该注意些多吃点饭补补才是。”
董贤闭着眼,有气无力道:“这段日子太忙,以后就好了。”
锦绣见他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遂放轻了力道,又捏了一会儿,起身轻手轻脚的拿了张薄被为他盖好。
刚做完这一切,便看到锦铃从外面慌慌忙忙跑进来,嚷嚷道:“少爷,快别睡了,整个董府都跪
在前厅接圣旨呢,就等你了。”
“圣旨?”董贤睁开迷迷糊糊的眼,不情愿的爬起来。
刚到前厅,董贤就看到前面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于是也只好依样跪下。
宣旨的宫人见差不多了,便提着嗓子开始抑扬顿挫的念。
董贤低垂着头闭眼养神,直到耳边传来整整齐齐的“谢陛下恩典”,这才突然清醒过来,抬起头来便看到董恭面色沉静的上前接过圣旨,旁边的董燕羞涩中带着几分甜蜜,周围的人也是各个面带喜色。
董贤不解,忙低声问锦铃:“刚刚圣旨说了什么?”
锦铃掩不住激动之色,道:“小姐要入宫了。”
“什么?”董贤以为听错了,脱口反问。
“圣旨上说小姐知书达理、端庄秀丽、蕙质兰心,即日起封为容华,并于月底入宫。”锦铃兴冲冲扳着手指一一数来,董贤听了不以为意的撇撇嘴:“什么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还不都是些官面话?圣上又没见过燕儿,怎么知道她什么样?”
锦铃急的跺脚,嘘了一声道:“少爷,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让有心人听到了,指不定那位闹成什么样呢。”那位自然说的是二夫人。
董贤奇道:“有什么好闹的?我说的都是实话。自古伴君如伴虎,后宫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无数。燕儿这么单纯,要是去了——”
“贤儿,你跟我到书房来。”
董贤忙止住说了一半的话,冲锦铃点点头,提起精神跟上董恭。
书房里父子二人,一坐一站,各怀心思。
半晌,董恭方开口道:“你对燕儿封妃这件事如何看?”
董贤仔细揣摩着他的心思,谨慎道:“皇恩浩荡——”
“这种话休要在我面前说!”董恭皱着眉头打断他,道:“你只管说你心里怎么想的,那些场面话就不要提了。”
董贤只好如实道:“依孩儿看来,这皇恩——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说?”
“其一,圣恩突降,却单单只有董家一家女儿受封,必然会引起其他世家的不满,这于董家在世家中的关系不利;其二,秀木于林,风必吹之,董家无故在后宫得势,而朝堂与后宫向来有些牵连,恐怕以后会受到有心人的挑拨;其三,燕儿年纪尚小,性子纯真,后宫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恐怕……”后面的话不用说,点到为止即可,聪明如董恭,必然能想到。
抬头看了看面前之人,董恭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董贤不由有些忐忑:古代向来把皇恩看的比天还大,自己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大不敬。
董恭低声自念了两遍“秀木于林,风必吹之”,方道:“你先下去吧,记住,今日的话不可乱说。”
“孩儿知道了。”董贤应声退下,随手关上门。
回到住处,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他院子里趾高气昂的训话:“我也是看你这丫头稳重才让你跟着小姐进宫,跟着大少爷能有什么出路?要是跟着小姐,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将来若是年纪到了,求陛下给你赐门上好的婚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再好好想想。”
锦绣立在一旁垂首道:“承蒙夫人抬爱,只是锦绣头脑愚钝、手脚笨拙,怕不懂规矩连累了小姐……”
“你这丫头秉性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正是看中了你的稳重大方,我才特意找你去服侍小姐,别再推三阻四了,好好收拾收拾,过段日子安安心心的进宫,啊?”
利诱不成,又以情劝之,董贤听了几句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敢情是到他这里挖墙脚来了。于是一脚跨进院门,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娘,真是稀客啊。”
二夫人本想趁着董贤不在,劝说锦绣跟她走,没料到锦绣软硬不吃,还被恰被逮个正着,顿时脸上便不大好看。
董贤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锦绣锦铃斥道:“都站着干什么?怎么也不知道给二夫人泡杯茶来?趁着主人不在就肆意妄为!当我死了不成?我们董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平日里教你们的那些规矩呢?怎么连这点礼数都没有?成何体统!”
明里是骂锦绣两人,实质却是暗讽二夫人。二夫人岂会听不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连连摆手道:“不必了,我这就走。”
董贤转向她,带着笑谦虚有礼道:“二娘慢走。”
眼看着二夫人的身形消失在院门外,董贤又对锦绣二人道:“刚才的话别放在心上,我不是针对你们的。”
锦绣红着眼眶道:“锦绣明白,只是——”
“什么?”董贤问道。
“只是二夫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锦铃在旁帮话道:“少爷,府里就属锦绣姐姐办事稳重,为人体贴。二夫人既然看上了,这次不成,就还会有下次。你要想想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