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坐在衍宣和床沿,目光中满是怜惜的看着这个儿子,但到底还是做不到像衍宣可那般亲近,只能干巴巴的询问些闲话,又是赏赐用心伺候衍宣和的宫人太医,又是好言宽慰,令衍宣和好好休养之类,足足留了大半个时辰,还是见衍宣和精神不支了才带着衍宣可离开。
衍宣和捂着被子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忽然有些茫然。母亲的关爱,父亲的赞许,朝臣的敬服,这些都是他上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可是他现在全都得到了。
母亲的关爱?他现在看到郑皇后送来的大堆珍稀补药,只觉得作呕。
父亲的赞许?虽然这个赞许是他用命博来的,可他仍然觉得心虚,他不过是个宫女生下的父不详的野种,根本就不是皇孙贵胄,昭帝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芒刺在背,时时不安。
朝臣的敬服?在他们心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好掌控的皇子吧?中间哪有几分真心。
至于兄弟,衍宣和苦笑,若不是郑皇后的阴谋,他们两个可不是身份天差地别!最后还是身体的疲惫,才让他勉强入睡。
☆、20·第十九章
衍宣和苏醒后,很是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每天与郑皇后的虚与委蛇,每天做的,就是不要在满怀歉疚的昭帝的过分补偿下,吃下对他来说太过丰富的食物。不说每日必须的丰盛三餐,还有各式补药,在三餐之间入睡之前还有昭帝特别吩咐的点心夜宵。
衍宣和又因为余毒未清,成日只能坐在房间里,多走得几步,善财和碧玺就像他要了他们的命似的,一脸的担忧。不过也正因如此,虽然衍宣和被体内的寒毒折腾得不轻,初夏了还得裹着件棉衣,但脸庞倒是一日.日变得丰润起来了,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过过了八日,郑皇后到底还是把手伸进了东宫。且不管郑皇后心里对衍宣和的观感到底如何,在世人眼中他毕竟还是她孝顺的儿子,儿子重伤在床,虽然有昭帝的阻拦,但她没有什么表示,实在说不过去。而代表郑家来的,是郑瑾远,至于昭帝,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竟也答允了。
“你怎么今日竟有空来看我了?”衍宣和正无聊着,见表弟来看望,倒是有了几分喜悦。郑瑾远看了看屋里留守的善财和碧玺,也不避讳,大大咧咧的坐到衍宣和身边,满不在乎的道:“是我姑妈让我们家老头子叫我来看看的。叫我来看看表哥。椒房殿到东宫不比我近?” 他哼了一声,“若不是我也挺担心表哥你现在的状况,我根本不会答应。”
衍宣和默然,他如何不知郑皇后不喜他?前世他虽未经过刺杀,可平日若有小病小痛,也未见郑皇后有多看重,他当初只以为是母后比较内敛严谨,可事实呢!前两年那早夭的小公主病重的时候,人家孙贵嫔为女儿几近疯狂的模样他可是见过的!
椒房殿到东宫能有多远?就算有昭帝不许后宫往前朝来的诏令,若郑皇后真的有心,昭帝还能真的阻拦不成!想到自己前世竟将那毒妇视为亲母,对其百般孝顺,衍宣和就觉得荒谬。
见衍宣和没有接话,郑瑾远倒也不是没看出来,只是他以为只是衍宣和与郑皇后有隔阂,根本想不到真正的原因。他极自然的挥手,碧玺和善财见衍宣和并未反对,也就识趣的守到了门口,留出空间给这两个表兄弟。
“表哥,瑾远此次来,还是有事要拜托哥哥的。”郑瑾远收起了他玩世不恭的伪装,难得正色道。衍宣和倒是来了兴致,随即苦笑道:“表哥我如今……连宫都出不去,更别提使唤的人手了。”郑瑾远哈哈大笑:“表哥你还真信了!”手上却看似随意的在手边书上点出了个“母”字!
衍宣和眉头微皱,郑瑾远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还是他的那些庶母嫡母?可是涉及这后宅阴私之事,他可不好管。他心里为难,面上却还是顺着郑瑾远的话无奈道:“你又拿我开心。说吧,又看上我这里什么了?”却是等着郑瑾远下文了。
郑瑾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朗声道:“这事本不必急,不过表哥已经这么说了,我可是不客气。表弟听说东宫里居然藏着易衫先生的残谱,不知可否借之一观?”衍宣和一怔,旋即失笑道:“不过是一本残谱,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何至作此小儿女态!”他旋即令小宫人取来了那本残谱,交给了郑瑾远。
郑瑾远也再不提起之前的事,两人再聊了聊朝中近来发生的事,郑瑾远便告辞离去了。他走得干脆,衍宣和却糊涂了起来,母亲,不急,还有易衫先生或者是棋谱,这能有什么关系?
他想得有些头疼,索性躺回床上,由易衫先生的生平开始想。这位易衫先生也是个奇人,本也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谁知家道中落,最穷困时,家里竟只有一身可以穿出门的衣服,谁要出门,便让谁穿。也是后来上天眷顾,一门竟出了三个进士,家世才终又恢复,这易衫先生感其幼时穷苦,故更名为易衫,是极有名的棋士、书法家、诗人。他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尚幼,女儿……
衍宣和险些高兴得坐起来,是了,易衫先生的女儿就是林太傅的妻子!难怪瑾远还着意说是先生,一般都是称居士的!难道郑瑾远的生母现在就在林太傅家中?他终于找到了?那自己能帮到他些什么呢,衍宣和又愁了起来。
半下午不断思考的结果就是,待衍宣可例行探望的时候,衍宣和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衍宣可却没有那些担忧的宫人们那么好说话,远离战场还不够久的少年冷下脸来时,宫人们都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连一向忠心护主的善财也不敢说话。
一向温和的少年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冷肃的气氛一般,淡笑着给衍宣可倒了杯茶,道:“来,尝尝我泡的红茶。”衍宣可冷着脸,微微犹豫,但还是坐了下来,哥哥亲手泡的茶,他还从来没有喝过呢。
衍宣和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衍宣可点头,身上的冷意早消失了个干净,转而问起了旁的事:“皇兄可知当初的刺杀一事的后续?”衍宣和摇头,自他清醒以来,还没有人跟他说过。
衍宣可皱着眉头,斟酌着道:“父皇认为是前朝余孽。现在兵部刑部还有吏部都在查内部有无漏洞,倒真查出来几个有些关系的,父皇说是一概斩了。其中只有林太傅家,说是下人有些问题,林太傅是不知情的,父皇将那恶奴斩了,但是太傅一家现在都被锁在了官邸里,等着父皇处理。”
衍宣和心中一动,原来郑瑾远说的是这个!他怎么会想到自己身上?他说的话对昭帝能有什么作用。衍宣和的烦闷让衍宣可有些失措,又说错话了,衍宣可生硬的转了话题:“哥哥泡的茶,确是不错。”衍宣和也只能打点起精神,应道:“这水我用的是落晖山上的山泉水……”
☆、第二十章
郑瑾远来请求帮助,倒是不见外,只是衍宣和却犯了难。他一直就觉得自己与昭帝并没有关系,就算是前世他还未得知实情的时候,与昭帝也没有几分父子之情的,与昭帝相处的机会都少,更不必提向他提要求了。这次刺杀前世虽然没有发生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却给了他机会,至少让他能够与昭帝相处了。
昭帝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每隔一日便会来探望一次衍宣和,他昨天来过,这就给了衍宣和思考的时间。衍宣和确实是十分为难,算来他从来也未求过人,更不懂如何能够不着痕迹的提出要求或者话题的高级技巧了,哪怕他已经重生一世,在内心里,他依然认为自己还是那个平庸的雍帝。
可时间却不会因为衍宣和的焦虑而放慢脚步,衍宣和心中存着事,这么一天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等碧玺进来通传昭帝的车架已经到了东宫外的时候,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彻底没了想法,可他也知道这个事情确是宜早不宜迟,就算不是为了郑瑾远,便是为了林太傅,他也不会放手不管的。而且若是按照常理,就算林太傅最后没有事,为了以防万一,他府上所有的奴婢都免不了流放,女子甚至入慰军营都是有可能的。
昭帝仔细看着衍宣和向他行完礼,示意善财将衍宣和扶起坐好,才笑着道:“太医院这次倒是下对了方子,和儿你看着便比前两日好了些。”他又问道:“你现在可能自己走动了?休息得可好?可还觉得寒意不散?”
昭帝语气温和,脸上也带着笑意,衍宣和也慢慢放松了些,一样样仔细回道:“儿臣一切都好,也能慢慢在房间里走上几圈了,寒毒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这养病的时日实在难熬,儿臣又不是那易碎的瓷娃娃,善财他们也太着紧了些,拿起书便说是伤神,提起笔便说会劳累,更不必提出去吹吹风了。”
昭帝笑点了点他额头,心下微软,语气就更亲近了些:“你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把身体养好,旁的都别去想,等你好了我们便去归河山庄避暑,朕也有许多年没有去过了,那边还有个围场,到时还可以打猎。那边的鹿群也有些规模了,鹿血还有鹿茸对你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