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没去早朝,留下来照顾哥哥的衍宣可,眼见着哥哥将那碗太医特意加了几味苦药的汤药喝完,甚至因为喝得太快,唇畔溢出了一丝药汁,沿着脖颈慢慢流下,他忍不住伸出手拭去,然后迎着衍宣和震惊尴尬的脸,镇定自若的将手收回来,在随身带着的手帕上擦净。
衍宣和面上极是正经,仿佛他明明带着手帕,却用手给衍宣和擦脸并没有什么不妥似的。衍宣和也只好当是自己过于敏感,接过衍宣可递来的特制糖果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他却不知道,衍宣可此刻正在心中默默回味——哥哥的皮肤很光滑,还带着点微凉……
服过药,一夜没睡的衍宣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的衍宣可,也只好在心里叹着气,一脸淡定的转身离开了。
是什么在吵?衍宣和皱着眉头,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宫中的侍从一向有规矩,哪里像现在这样杂乱,还有内侍们低泣的声音。“善财?”他沉声唤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声而来的,却不是衍宣和以为的贴身内侍,而是他身边的二等内侍元宝,这孩子向来红润的脸颊此时已是一片惨白,他支吾了几声,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衍宣和更加疑惑,被吵醒的怒火又涌了上来,他难得疾言厉色的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善财呢!”元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回主子,是皇后娘娘,娘娘听说殿下又病了,便来看看。”
“母后?母后来看我?那怎么会如此喧哗?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准瞒我!”听得郑皇后来了,衍宣和更是心烦,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元宝被他吓得一颤,这回倒是说得清楚了。
事情是这样的,郑皇后本来被昭帝限制见衍宣和,她本来也是不反对的,只是日子过得太长,算来她已是半个多月没见过衍宣和了,只断断续续得了衍宣和几个口信,她本来正是自在,却被李嬷嬷提醒了,衍宣和是被昭帝跟衍宣可照顾着的!
郑皇后本是多疑之人,对衍宣和拖得过长的恢复居然起了疑心,当她想到,若是衍宣可给衍宣和的药里做了什么手脚,衍宣和就算不会死,只是从此重病缠身,对于皇位岂不是再无竞争之力了!这个想法一直徘徊在她心中,到了今天,当她得知衍宣和的病情居然又有反复,郑皇后顿时坐不住了,她虽然不喜欢这个所谓儿子,但也不能坐视这枚重要的棋子就这么死掉!
郑皇后到了东宫,看了正熟睡的衍宣和一眼,听太医说已是没有危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夜值守东宫寝殿的碧玺等五个宫女都提了出来,令李嬷嬷监视着,每人二十杖,为首的碧玺还要加上一倍,杖责四十!而善财出面求情,却不知哪里触怒了郑皇后,碧玺的改为杖责三十,善财却要分担她减少的十杖!
衍宣和紧皱起眉头,心中的怒火愈加炽烈,且不提郑皇后这是明晃晃的扫他面子,那受罚的可是善财跟碧玺!他们跟随自己至少十年,是自己最忠心的下属乃至朋友!更何况他之所以发热,只是因为他自己多想,不能入睡而已,他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受罚!
衍宣和合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元宝,你去替我去向母后说一声,说是我已经醒了,现在就想见她!”
☆、第二十四章
脸色平静的听完元宝抖着声音的话语,郑皇后微笑着搁下了自己手中的茶碗,那瓷器碰触的微弱声音,吓得元宝又是一哆嗦。郑皇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又意味深长的重复道:“和儿想见我?”
李嬷嬷清了清嗓子,到底还是如衍宣和所料的出来打了圆场:“殿下可是娘娘看着长大的。这许多年来,殿下就从未有一日断过请安。现在为着陛下,殿下已是十数日没有见过娘娘了,心里毕竟是想着的。”
郑皇后哼了声,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就算没有李嬷嬷的暗示,她也知道,现在可不是跟衍宣和把关系弄僵的时候。郑皇后站起身来,身上正红底色锈有金凤的衣衫,头上戴着皇后在典礼上才戴的凤冠,整个人在阳光下散发着灼目的光彩,就像那满身是刺的玫瑰。她不过是来东宫看望儿子罢了,打扮庄重得却几乎可以直接去祭天。
元宝向来胆子就不大,平日里又被碧玺等宫人灌了满脑子皇后的威严,以及皇后对下人的严格,等他好不容易把郑皇后一行人领至衍宣和寝殿,额上渗出的冷汗沾染得头发都黏在了脸上,可他现在还不能走开,作为衍宣和现在身边唯一有些品级的内侍,他还得留下伺候。
“和儿,现在可觉得身子好些了?”郑皇后表现出几乎无懈可击的慈爱来,不仅指挥着冬梅将衍宣和扶起,自己甚至还掏出帕子来给衍宣和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衍宣和脸都涨红了起来,声音里也带着些哽咽:“儿臣现在都好,只是……儿臣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的。”衍宣和的脸红倒不纯粹是自己憋的,若是谁看见自己的仇人便在面前,只怕也会忍不住气得脸色涨红的。
边上守着的几个小宫女按照衍宣和的吩咐,憋了憋气,眼眶通红的一个个抽噎起来,哭个不止。郑皇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又给这个讨人厌的“儿子”记上了一笔,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几乎要瞪那些小宫女几眼了,哭哭哭,有什么可哭的!可她也只能咬牙,也跟着哭了出来。
这宫里便是个大舞台,宫中各人要哭要笑,皆是有规矩的,也必须按这个规矩来。只是,谁也不是天生便能掌握自己的表情,像是哪个妃子的父亲过世,一众与她平级或位份更低的妃嫔与她交际时,便要陪着她大哭一场的,哭不长久,还有话可说,哭不出来,就是得罪人大发了。
宫里人常备着些陪哭用具,只是谁也不会不嫌晦气的随身带着啊!更何况郑皇后来东宫,本就是要兴师问罪的,哪里还会想到这些!只是连旁边的小宫女们都哭了,她这个做母亲怎么还能铁石心肠,只能硬着头哭了,还要注意哭的时候表情必须自然慈爱!郑皇后的侍从,以李嬷嬷为首,也一个接一个的哭了起来,一时间,东宫里哭声一片。
说到哭,本来是衍宣和的短处,该笑该忍的时候,他的表情一直都很真挚,唯独哭,他不用催泪之物是绝哭不出来的,奈何他现在所有的表现都是本色啊!大仇有望的欣喜,多年怨恨焦虑的根源,一朝得以实现,偏偏他自己还要压制起来,不能让人看出,而这一哭,将他心中的郁结阻塞统统释放了出来,他的气色反而变好了起来。
东宫里的哭声慢慢收了起来,衍宣和看了看面有苦色的李嬷嬷等人,还有现下满脸妆都花成一团的郑皇后,心中暗爽,还待再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能作罢了。
郑皇后心中气得几乎要把帕子拧碎,却还得在洁面用的热水送来之前,顶着一张花脸,对衍宣和表关心:“和儿,你要放宽心,好好将养,不必急着来椒房殿见母后,母后一切都好的,只是挂念你。”
“阿和也是惦念母亲的,只是刚刚才搬到东宫来,地方陡然大了,自己又生了病……”衍宣和语气越发柔软起来,眼眶看着看着又要红了,“身边也只有这几个面熟的宫人,至少能说说话,解些闷,他们却又要……”衍宣和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郑皇后眯起了眼,眼眶晕开的一团黑,让她原本魄力十足的凤眼显得略微滑稽,只是话语里的寒意却不容错辨:“阿和可是想为那几个奴婢求情?”还不等郑皇后表态拒绝,衍宣和又哽咽了:“儿臣也知他们冒犯了母后,可是……” 他今日是打定主意一直欲言又止了。
郑皇后气得一噎,却也无法冲这个看起来只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儿子发火——这可是她为了掌握棋子而着意培养的,只是面对着衍宣和又要再哭一场的表情,她又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痛,真想把他抓过来,狠狠的打上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哭!
最后,郑皇后还是强压着内心的怒火,答应衍宣和放过东宫里的宫人,只是罚俸了事。等她洁面完毕,面对来谢恩的一众宫人时,表情已经从容而镇定,不痛不痒的嘱咐了几句,心中的郁闷已经达到顶峰的郑皇后,不等久坐,马上就离开了东宫,那冷宫里抱出来的贱种,果然还是那么令人厌恶!
“多谢主子。”善财拧干了热毛巾,给同样哭红了双眼的衍宣和敷上,趁旁人不注意小声道。衍宣和扯了扯嘴角:“我可没做什么,是母后大人有大量。”善财眨了眨眼,含着笑意道:“奴才明白了。”
一片金碧辉煌的椒房殿里,郑皇后咬着牙,打破了四套茶具,才略觉得心里舒畅了些,只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稳当,她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开口道:“嬷嬷如何看那……今日的表现?”
李嬷嬷一怔,也仔细的想了想,才斟酌着用词道:“人说久病的人性子都会变得古怪些,七皇子平日之表现依奴看,也不是假,今日只怕是在东宫拘束得久了,性子有些改变,等过些日子能走动了,可能又要好些。”